守到了天亮。
苏怡安醒来时虽然觉得眼睛不大舒服,却没在意,不过见父亲母亲满面担忧的看着自己,不着痕迹的询问她昨晚做了什么噩梦时,才察觉到了一点儿不对劲。
“我晚上做噩梦一直哭?”她咬着雪白的包子,满面疑惑与惊讶,“我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噩梦啊。”
宣国公摸了摸宝贝女儿的头,“没做噩梦就好,等父亲想想办法。”
苏怡安是真没觉得不妥,但见父亲和母亲忧心忡忡,也只好乖巧的应下来,自己抽空认真思索她晚上的情形。
自从回来之后,她觉得自己夜里睡得挺好的,别说噩梦了,就是醒都没醒几次,天天都是一觉到天亮。
宣国公又请了几位大夫帮女儿看诊,几位医术精湛的大夫也都说小姐身体康健,没什么不妥,更别提什么夜里惊梦。
于是,接连几天晚上,陈氏都守在了女儿身边,果然,她夜里梦靥哭泣的情况依旧。
这下子,就算是苏怡安自己也知道不妥了,但她不是大夫,并不清楚自己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前阵子生病时群医会诊的情形在宣国公府又重演了一次,这次即便是王太医,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一时间宣国公同陈氏夫妻发愁得很。
虽说劳累父亲母亲为自己担忧很不孝,但苏怡安真是没察觉什么异常,不过因着这点异样的缘故,她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
于是,宣国公再一次从京郊五军营忙碌完回府时,在书房里看到了捧着一碗雪梨银耳羹的女儿。
“最近天气燥,父亲每日里奔波忙碌,劳累得很,睡前喝些甜汤润肺降噪正好。”
小姑娘站在桌案旁边,认真的看着父亲,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尽是濡慕与贴心。
“乖女儿。”
宣国公满心熨帖,既骄傲又自得,摸了把女儿的包包头,三两口将一碗甜滋滋的羹汤喝得干干净净。
苏怡安坐在父亲身旁的太师椅上,晃荡着两条纤细的小-腿,说起她这些日子思索的事。
“父亲,我想起来我晚上做的什么噩梦了。”
这句话一出,宣国公立刻来了精神,容貌清俊的脸上多了两分认真与凝重,“恬恬,快和父亲说说,你晚上做了什么噩梦。”
什么噩梦?对于苏怡安来说,宣国公府的覆灭与苏家被诛就是她人生中最大的噩梦。
苏家颓败是噩梦的开始,那之后许多年,她都挣扎沉浮在那个怎么都不可能结束的噩梦里,如果不是心怀怨恨,如果不是憎恨不甘,她不会坚持着走下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噩梦里有崔洵,帮了她许多照顾她许多的崔洵。
虽然,崔洵也同样挣扎在泥沼噩梦之中。
***
“陛下以谋不轨之罪诛了严大人九族,京中以朋党罪被牵连的朝臣勋贵数不胜数,宣国公府被封,爵位被褫夺,全家除了我和惟弟,无一人生还。”
小姑娘软软甜甜的声音响在安静的书房里,但越是声音甜软,宣国公听起来就越心惊肉跳。
女儿每一字每一句里都是扑面而来的血腥与残酷,他呼吸急促,心口急跳,几乎不能自已。
“无一人生还……”他低声喃喃。
宣国公府就算再人丁寥落,也有百十来口人,结果在女儿的梦里,最终只剩她和二房的阿惟,这是何等惨状?
没了家没了依靠之后,他的宝贝女儿和侄子前路坎坷,又该何去何从?
他忍着满腔欲呕的冲动,强迫自己别再想下去,一双眼睛因为过度充-血显得猩红可怖。
花费了许久功夫才平息心绪,他看着安静诉说自己噩梦内容的女儿,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茫然与害怕。
“恬恬,”他叫着女儿的乳名,伸出了手,“让父亲抱抱。”
苏怡安顺从的偎进父亲怀里,埋着头不再说话。
宣国公紧紧抱着女儿,温热娇小的身体信任依赖的靠在他怀里,让一切动荡惊惧逐渐消失。
对于女儿有关噩梦的诉说,他自始至终不曾质疑什么,不提苏家先祖中曾经有经历过神鬼玄异之事的记载,单是炎朝立国之初,就有方外高人出手助姬家平定天下。
因此,炎朝上至勋贵宗室,下至平民百姓,对于神鬼玄异都是敬畏的,宣国公尤甚。
父亲离世前一个月,女儿哭着吵着要吃凉州的胡瓜与窨饼,本以为是小姑娘难得的任性,费心也就费心吧,谁知道等东西从西北一路送进京城时,父亲身体陡然垮了下去,临终前,突然说想吃胡瓜与窨饼。
在父亲床榻前,女儿抱着切好的胡瓜与新鲜出炉的窨饼,喂父亲一口,自己吃一口,一老一少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就这样,他们送走了父亲,女儿在那之后大病了一场,好久才缓过来。
正是因此,宣国公对待女儿诉说的噩梦内容才认真又郑重,即便这些噩梦内容只是小姑娘梦里的胡思乱想与光怪陆离,他也会认真倾听并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