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染坐在马车上，收回了掀车帘的手。
车队才离开不久，但她已经看不到帝京城门了，只有远远望去的一条线，一如她刚来的时候。
那时候和苏寄云一同来到帝京，在高山上看到恢宏的帝京城。
她想尽办法，孤注一掷前来的帝京，一如她的想象一般。
侍女坐在旁边，看着她主子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很是疑惑。
萧清染看着她，“在帝京待了这么久，有什么想法?”
“帝京城很繁华，挺好的。”侍女如实道。
“那帝京城的人呢?”
侍女犹疑了一下，“公主，婢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想说就说，没什么好吞吞吐吐的。”萧清染很干脆。
“公主似乎对苏家长公子格外不同……婢子本不该说这些，但是公主，苏家长公子虽好，但他终究只是一个大晟普通臣子，与公主是无法相配的。”侍女犹豫说道，眼神忧虑。
萧清染毫不意外她看得出来，毕竟她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她对苏清川的不同。
只有苏清川那傻子被蒙在鼓里，迟了很久才发现，等他终于打碎包裹住自己的厚重的壳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又不得不离开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知道我的心思并不会有好的结果。”萧清染眼神淡漠，“但我从不后悔我做的每一个决定。”
“之前我跟着萧庆逃出王宫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之后会发生的事情。我来大晟的目的很多，都一一达成了，我还认识了这么多人，见到了那么多有趣的事情，还遇见了他。虽然他是个意外。”萧清染无声笑了笑，“在你还没有被父王送过来之前，我在夷州。我看着苏寄云是如何将满目疮痍的夷州重新塑造成全新的州府，看她是如何得到一州百姓衷心的拥护，看一个被他国侵略的州府是如何重建的。我看到他们为了自己国家的利益，绞尽脑汁，各据高地，乃至于战争都是为了最后的和平。”
“我在夷州看到了太多之前未曾看到的东西，我很难想象，那么多岁数与我相仿，乃至于比我小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从前我觉得我作为公主，享受了尊荣，他日一定会用其他事情来交换，而一个公主最大的利用价值，便是联姻。与强国联姻，与西凉的盟友联姻，我的下半生注定不会好过。”
“那时候我只会自伤。而在见到这些事情之后，我不想再走向这样的命运。”萧清染说道，“你知道吗，我不想要这样的命运。”
侍女呆滞的看着她，“公主……”
萧清染问道:“连你也觉得，我就该得到这样的婚姻吗?”
侍女张大了嘴，摇了摇头，说道:“婢子不懂那些复杂的事情，婢子只希望公主快乐。若公主觉得嫁给一个大晟普通臣子会快乐，婢子便会快乐。公主的选择，就是婢子的心之所向。”
萧清染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笑着叹息，“你确实跟了我太多年，我就算发疯你都会跟着我。”
“公主的任何选择，任何前路，婢子都会陪着公主的。”侍女认真道，“没有什么比公主幸福更重要。”
萧清染收回手，怅然道:“可惜，这会很难。”
“但是，那句话怎么说的……哦，皇天不负有心人!”侍女说道，“还有一句叫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
萧清染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看来这段时间，你在大晟学了不少东西。”
侍女挠挠头，“瞎听听罢了。”
“学一点好啊，有用。”萧清染靠着马车，轻声道:“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迢递嵩高下……归来……且闭关……”
侍女不知道这首诗什么意思，她只听出来了前两个字，正是苏府长公子的名字。在吟到这首诗的最后两句时，她的主子已经泣不成声了。
她着急忙慌的掏出手绢，蹲在她面前给她擦泪，“公主……别哭了……”
萧清染只觉得自己满腔的悲痛，明明刚在那人面前还能忍住的，为什么走远了之后反而会哭出来。
直到不可遏制。
“清川……清川……”萧清染喃喃道。
他的名字，最后成为了她的心病。
侍女手忙脚乱的给她擦泪，却发现毫无作用，她的眼泪似乎毫无尽头一般，刚擦干便再次出现。
“公主……不要伤心了，会有再见之日的。我们回去求王上，王上那么疼爱公主，一定会答应公主的。”侍女急急忙忙道。
萧清染摇头，“不会的，父王不会的。”
“王上那么疼公主，万一有可能呢?”
“如果你永失所爱，你会成全你的孩子吗?”萧清染抓住她的手，问道。
侍女被抓的一愣，然后点点头，“我会的。如果我永失所爱，那么成全我的孩子，也是一种弥补遗憾的方式。我为什么要阻止她?我失去了的，怎么能让她再失去呢?这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这个答案出乎了萧清染的预料。
“会吗，会成全吗?”
“会的。”侍女肯定道。
萧清染慢慢闭上了眼，一直无法控制的眼泪终于停下，她疲惫的靠着马车，“他会吗……”
侍女将她脸上残存的泪水擦干，缓缓坐了回去。
萧清染哭过一场，闭上眼慢慢的睡着了。
侍女从隔板下面找出毯子，给她塞到腰后面，现在虽然是夏日，但马车颠簸，还是垫着靠着舒服一些。
“父王……”
她听到公主梦中呓语，也没在意，公主一直都有说梦话的情况，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她慢慢收回手，尽量不惊动她。
“你爱她……但她不爱你啊……”
侍女动作一滞，下意识凑的更近。
萧清染继续道:“你的遗憾……遗憾……为何成全……”
侍女脑子混乱，萧清染说梦话，但一向都是杂乱无章毫无联系的，但今日的话连起来……若是外人听去了，将会酿成滔天大祸啊!
她下意识往马车外面看，附近没有什么人靠近，应该没有第三个人会听到，她胆战心惊的缩回来，捂住心口。
她总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吓死，所以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原本陷入沉睡的萧清染，眼皮动了动。
车队缓缓行驶着，走出帝京范围内，一路向北。
锦城。
早早便离开帝京前往锦城的两人，终于到了城门口。
步临薇下马，看着锦城城门，有点恍然。她距离离开这里，已经过去了半年多。可明明才半年多，她的人生已经天翻地覆。
苏虞站在旁边，知道她陷入了回忆，接过她的马，“我们进城吧，要天黑了。”
步临薇的思绪被拉回来，嗯了一声。
两人找了个客栈，要了相邻的两间房，草草的用了晚饭，便在各自的房间里待着。
步临薇开着窗子，从这里望出去，隔着重重的房屋巷陌，那是她故宅的方向。
被她一把火烧掉的故居。
月亮升了起来，静静的照着大地，客栈之下是繁华的街道，人流不息，烟火万象。
这座她待了十几年的城池，如今留给她的却好像只有痛苦。
她失去了父母兄弟，失去了家族，失去了本该平稳顺遂的人生，如今手刃仇人，却无法释怀。
宁王被凌迟了又如何，那些因他而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步临薇看着放在不远处的骨灰坛，生出了就在这里给它扬了的想法。
然后她遏制了这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