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没动筷子,他张了张嘴,想提醒表舅这肉可能有问题,可一两个月才能吃上一顿肉的几人,风卷残云般把肉吃了个干干净净,甚至连骨头都不放过,嚼碎了吞了。

    庄呈郢来不及提醒,锅里的汤已经见了底。

    福妞嗦了下手指头,伸长了手把锅底剩下的一块老姜拿了出来,放到嘴里尝味,一边尝一边眼巴巴地盯着庄呈郢面前的碗,看那样子是没吃够,还想吃。

    赵四胜一口干完杯底的米酒,舒畅地打了个嗝,转眼一瞧,见庄呈郢竟然傻子似的坐在凳子上,面前的肉汤一口没动。

    “吃啊,吃完了表舅跟你说个事儿。”

    庄呈郢平日里上稻瘪子山,零零散散攒了好多种清热解毒的草药,张桂英一家都眼睁睁地瞪着自己,他想了想,喝点汤应该没什么事,于是端起碗把汤一口喝干,剩下的一块肉,他看了眼张桂英,把夹到了她的碗里。

    “表舅母,这肉你吃吧,我喝点汤就行了。”

    张桂英瞪大了眼,心说这瘸子怕不是个傻子吧,光喝汤不吃肉,正好她刚刚光顾着福妞了,自己拢共没吃几块,她没拒绝,一口将肉塞进了嘴里,然后用眼神示意赵四胜可以说正事儿了。

    赵四胜会意,咳了声,目光变得沉重起来。

    “呈郢啊,表舅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庄呈郢抬眼看了眼赵四胜,想看看能用上“商量”这两个字的表舅,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赵四胜叹了口气,用手指了指家里的旧桌子破椅子和脚下踩的泥地,“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为了养活一家人还有供你读书,表舅身子再差,每天也要出去干活,你腿脚不方便,帮不了家里多少,表舅想啊,读那么多书能有什么用呢?你看村西头的葛建军,出去读了初中回来,文化比我们这些大老粗高不少吧,可不还是照样在家里种地吗?”

    赵四胜叹了口气,“牛小山他爹家里有个铁匠铺,牛小山今年也没读了,专心在家里跟他爹后头学打铁,你牛叔叔那里还缺人手,不干太重的活,我想着你挺合适的,每天还能挣几毛钱,贴补贴补家里足够了!”

    越听庄呈郢心里越沉,说到底,就是不想让他继续读书,替他挣钱养家呗?

    他五岁时,爹犯了事被关了,还不知道要关多少年,娘嫌弃他是瘸子,卷了家里所有可以带走的东西,和情人私奔了,而他在无依无靠之际,被送到了表舅家,一同送来的,还有卖了家里剩余东西攒来的钱。

    虽然时间久远了,可他清晰记得当初赵四胜和张桂英这对夫妻,在接过那笔用毛巾包着的钱时,曾口口声声对公安和胡队长说的话。

    “您们放心,这笔钱我一个子儿都不擅用,都攒着给庄娃儿上学,上高中上大学!”

    回忆在这里被打断,张桂英难得对他露出了笑脸,甚至手还搭在了庄呈郢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呈郢啊,不是表舅表舅母不想让你念了,而是家里的情况的确不允许啊,过两年福妞长大了,她得念书得上学吧?我和你表舅得为她攒点家当吧?牛小山他爹凶是凶了点,可人不坏啊,你跟他后面当学徒,既学了手艺又挣了钱,多好的事儿啊!再说了,牛小山就比你大两岁,你俩还能结个伴儿,不也挺好的吗?”

    洋洋洒洒说了好大一堆。

    庄呈郢心沉到了底,藏在桌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想举起面前的碗,直接扣在张桂英那张笑得发腻的圆脸上。

    赵四胜拍拍他的肩膀,说:“我明天早上领你过去,牛小山他爹那边我已经说好了,去了让牛小山教你,上手很快。”

    张桂英跟着点头,手里拿了块饼子放到庄呈郢的碗里,“你多吃点,多吃有力气。”

    庄呈郢默默地阖上眼,过了两秒再睁开。

    眸底的光瞬间变了。

    变得冷郁愤怒。

    他吸了口气,张口,声线寡淡,“表舅,你当初在公安胡队长面前说过,要用我带来的那笔钱,送我念高中念大学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赵四胜当场怔住了,他没想到过了六年了,当年那个怯生生的瘦小孩竟然还记得这事儿!

    他支吾了声,“你记错了吧?我啥时候说过这话了?”

    庄呈郢摇头,深深地看了眼赵四胜,“我可能记错了,可公安和胡队长那边总不能记错吧?”

    赵四胜吃了死苍蝇一样,脸色难看。

    “你个死瘸子!敢这样跟你表舅说话?!还用公安来威胁我们?!”张桂英蹭地站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拿扫把,“不说有没有这回事,就是有,你这六年吃我家的喝我家的,哪样不花钱?敢情我们都是冤大头,专给别人家养野孩子呢!”

    张桂英一扫把打在庄呈郢的背上,破口大骂,“你就跟你那死鬼娘一个德行,除了占便宜外,净不干人事儿!”

    扫把条子打在背上火辣辣的疼,可庄呈郢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盯着赵四胜,倔强得像块石头。

    吵骂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