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台和一张藤椅,写字台上竟放着一盏绿色灯罩的小台灯。小台灯旁边,是一个淡青色的茶壶,和一对淡青色的小茶杯,还有一个淡绿色的小闹钟。写字台旁,是一张单人床,和一口小小的木箱。床上铺着淡绿色的床单,箱子上盖着淡绿色的帘子。床单和箱帘看来经常洗换,但却有几个刺眼的污点和油腻,显然是洗时没有看见。枕套和被套上面,也明显看出有些地方没有洗干净。房间北面的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水彩画、水粉画和油画,有的镶在镜框里,有的干脆就贴在墙上。画面上都没有署名,看来不是章老师的父亲的,就是他自己的。靠着北窗户,有一个煤气罐,一个小洗脸架,和两大箱方便面。整个屋子里,竟没有米和面,没有蔬菜和水果!屋子中间的地扫得很干净,但角落里却有不少杂物,不是主人懒得扫,而是没有发现。整个屋子很简单,却又很不简单。五年前,想必这里应该是很高雅,很艺术,很有情趣的,可是现在,“高雅”、“艺术”、“情趣”只剩下一些模糊的影子,笼罩在屋子中的,依然是冷清,寂寞,孤独,和几分无奈的凄楚。
柳笛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不知为什么,竟觉得鼻子酸酸的,心也酸酸的。一股怆恻的情绪紧紧抓住了她。这间屋子,让她品尝出许多属于盲人的悲哀。她深刻地体会到,章老师在“认真”的活着,他没有像许多突然遭受打击的人那样,自暴自弃地糟蹋着自己,浪费着自己的生命。这间屋子,即使他看不见,即使别人无法进入,他也在尽力保持着一份整洁。可是,一个孤独的盲人,竟无法拥有一份高质量的生活,除非——有人照顾他!
倚在写字台边上的章老师终于说话了:“我料到你会跟来。我说过,你很固执,和我一样固执。现在,你已经看到我这个‘家’了,一切都很简单,是吗?盲人的家不可能复杂,他应付不了一个复杂的家,因为,他永远逃不掉无边的黑暗。他可以打败许多敌人,但是,他打不败黑暗——永远打不败它。”
他这番话,是带着一点自嘲的口吻说出来的,但却掩饰不住那一丝丝的苍凉和无奈。正是这丝丝的苍凉和无奈,紧紧地揪住了柳笛的心,让她心中那份怆恻的情绪在扩大,扩大,扩大到整个心房。她突然抓起洗脸架上的脸盆,转身出了房间,来到了院子里。
“柳笛,你要干什么?”章老师惊呼,再也保持不了那份严肃和冷静。
柳笛没有回答,大概是没有听见。片刻,她接了一盆水,然后迅速取下了淡绿色的床单和箱帘,泡在盆里。
“柳笛!”章老师再喊。他看不见,却感觉到柳笛在干活。“放下!我不需要帮助!”一层不安的神色飞上了他的眉梢。
柳笛仍然没有回答。她从床底下找到了洗衣粉和洗衣板,开始洗床单。
“柳笛!住手!”章老师仍在喊,声音中已带着一份焦灼和苦恼,但没有愤怒。回答他的,只有衣服在洗衣板上搓洗的声音。于是,他叹息着,无可奈何地把头扭向了一边,低低地说:“柳笛,你何苦如此?”
柳笛呆了一下,但洗衣的手却没有停止搓动。很快的,她就洗好了床单和箱帘。然后,她又开始洗被套,枕巾,枕套。章老师刚换下来还没有来得及洗的几件衣服,她也顺手清洗了。从小到大,她从没洗过这么多东西,洗到最后,竟微微有些气喘。但她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发出一声浓重的呼吸。章老师默默地坐在藤椅上,脸上又浮起了惯有的沉思的神色。不知过了多久,他喃喃地吐出了这么几句话:
“柳笛,你是在帮助我打败黑暗,是吗?属于盲人的黑暗太沉重了,你能帮多少?你又能帮多久?”
柳笛一愣。她从那低沉而平静的声音中,竟听出了几许落寞和萧索。她不禁看了一眼章老师,他那深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是,柳笛的耳边,却响起了高校长一年前说的话:“孩子,我真无法想象,你毕业后,章老师该怎么办?”那时觉得毕业是好遥远的事情,可是,如今,真的毕业了,她,还能帮多少?还能帮多久?第一次,她捕捉到了离别的气息。一滴泪,静悄悄地从眼角划下来,顺着面颊划落到水盆里,激起了无数涟漪。
把洗好的衣物晾在外面的铁丝上后,柳笛开始帮章老师擦拭书架,收拾屋子。她惊异地发现,书架上竟没有多少尘土,显然是经常被擦拭,章老师无法,却仍然对这些书精心保养着。书是经过良好的分类与整理的,大部分是文学书籍,历史、艺术与哲学也不占少数。柳笛所知道的书目,这里几乎应有尽有。她还发现,其中整整三个书架,竟然全都是外文书籍!英语和法语书籍最多,还有一些西班牙文的书籍。柳笛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掠过这一部分,她又去看古典文学:诗经、楚辞、诸子百家、历史散文、二十四史、汉乐府、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各种文论、八大家散文……天,种类之全,竟敢和研究古典文学的父亲的藏书比个高低。她翻出一本《璇玑碎锦》来,惊奇的发现这竟是本中国的文字游戏,在扉页上,她看到这样几句话:
“以高价购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