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那么小的孩子说话会像这孩子一样,吐字清楚还罢了,关键是逻辑很清晰顺畅,跟这个嗲声嗲气的小嗓子一点都不相称。
孙籍要上前打帘子,被怀恩一抬手制止住。一行人又继续听下去。
只听那哭着的孩子抽噎道:“就是不被人家吃,又能好到哪儿去?我如今不男不女的,连从前给我家喂牛的奴才都不如,真不如死了算了。”
另一个孩子叹了口气道:“我问你,你在家时最讨厌的人是谁?”
哭的孩子似乎是想了想,才答道:“是我三堂叔,他总来我家白拿东西,还叫他儿子抢我的肉脯子吃。我想抢回来,他把我推了个跟头,头都跌破了。”
“他现在怎样了?”
“死了,娘拉着我逃出门那时,我看见他叫乱民砍死在篱笆桩上。”
“你看,他死了,你活着,他气儿都不喘了,尸首都烂没了,你却能吃饭能睡觉还能说话,你已经比你最讨厌的人过得都好多了,还有什么可不知足的?”
外面的人都听得暗暗称奇,尤其怀恩覃昌张敏三人没见过汪直的,都在疑惑:这究竟是多大的孩子说出来的话?
做了宦官的人不论地位高低,多多少少都会有点自惭形秽,正如李质所言,“我不男不女的,连最卑贱的奴才都比不上”这种心态宦官们普遍都有,连怀恩这样金字塔顶的大太监也不能免俗。
听了汪直的话,怀恩不禁有些自嘲地心想:想不到我都没参透的道理,倒被这小孩子一语中的。
他给了孙籍一个眼色,孙籍过去打起了帘子,将余人让进屋去。
孙籍迈进门槛道:“汪直李质,快出来给公公们磕头。”
面前一连三间的屋子,正在里屋炕上说话的汪直和李质爬下炕来,堂屋与里屋之间的门敞着,汪直一下炕就看见走进堂屋的人里有三个穿着大红曳撒,他也不禁咋舌:哇塞,蟒袍!
所谓的蟒袍也有多种形制,文官穿的御赐蟒袍与寻常官服形制相似,只有补子不同,怀恩他们穿的则是蟒纹曳撒。
曳撒和汪直他们穿的贴里都是改自蒙古服装,就像现代人熟知的飞鱼服那种形状,曳撒和贴里形制相近,最明显的区别在下摆,贴里下摆是百褶裙那样的碎褶,曳撒则在前面正中留一竖条平布,称作“马面”,就像女人穿的马面裙那样。
汪直前世上大学时有个室友是汉服爱好者,曾经网购过飞鱼服和蟒袍,还穿戴好了让他帮着拍照。那时见的蟒袍形制做得像模像样,但用料做工和眼前这三位穿的一比,简直就是地摊货和国际大牌的差距。人家这正牌蟒袍是真丝大缎缝的,娴熟工匠手工绣的花,当然不是人工缎和机器绣花能比的。
他记得那个室友为那两身衣服花了近两千块,现在看来,汪直觉得他就是冤大头。原来真正的蟒T栀子整理W袍这么漂亮呢!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绚丽的华服,也是头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对漂亮衣服还会有兴趣。
盯着人家红彤彤、金灿灿的蟒袍,他简直挪不开视线,满心都是:好漂亮!好喜欢!我也好想要啊!
还是李质拉了他一下,汪直才醒过神,跟着他一块跪倒磕头。还没人教过他们如何行礼,只能照着见别的小宦官做过的动作学,两人的头都磕得七扭八歪的。
等被对方叫起了,汪直才抬头略略打量了一下三人的长相。怀恩面皮微黑,五官棱角刚硬,加上神情肃穆,有种凛然威严,同时也有一点愁苦之色,就好像总在操心着什么事。覃昌比他年轻几岁,面色白净眉目舒朗,浑身透着文雅的书卷气,一双眼睛弯弯的,总像在含着笑,显得比怀恩随和可亲。张敏属于扔在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长相,平平无奇,唯一的特点是身形比较高壮,但他站在那儿总有点弓腰驼背,不够挺拔,高壮也就不大显。
嗯,还是中间这位白脸公公最配得上这身漂亮的蟒袍……汪直满脑子都是对蟒袍的垂涎,倒不是多想自己弄一身来穿,而是像前世攒手办那样,很想弄来做收藏品,平日珍而重之地收着,偶尔拿出来小心把玩,夜里还可以铺在身边,抚摸着睡觉……想想简直要流口水。
怀恩等三人都往里屋多张望了两眼,屋里再没第三个孩子,面前这个高一点孩子的脸上泪痕狼藉,矮的那个没有泪痕,显见刚才那话就是他说的,可是,就这么小小一个豆丁,竟然能说出那样的话,当真是件奇事。
两个孩子都长得挺好看,尤其这个小的,脸色粉□□白的,一对大眼睛如黑葡萄一般,只是剃了光头、穿着哐里哐当拖了地的袍子不好看,要是换一身行头,比如穿个红段子绣花小肚兜,活脱儿就是年画儿上抱着鱼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