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 在官府的支援赶到之前,他们已经变为一具具印有齿痕的白骨。
公西真人为这惨状震撼,夜观星象,算到汴州城有大妖作祟。他驾驶云舟,从万里之外的天玑门,星夜不停,很快就赶到汴州城。
而汴州城的真实情况比星象预示的更加凄惨。公西目之所及,皆是被剥去树皮的老木,被翻犁过多次的黄土,其中竟连一点点绿意都不存在,那是因为饥饿的人们吃光了一切存粮之后开始搜食草根树皮。
饿殍载道,浮尸遍野。
公西不止一次见到羸弱的孩子躺倒在路边。有的甚至是几个月大的婴儿,蜷缩在破碎的襁褓里,只有那时不时微弱动弹的,如同小柴火似的手指,证明他们依旧艰难地活着。
公西当然杀了不止一次,对着这些孩子们流口水的人。他们也当然是无辜的,丰收的年岁里,这些对着孩子流口水的人,或许是乐善好施的小家太太,或许是勤快辛劳的农人,或许是经营着祖传小店,日复一日享受安定平和的商贩。
他们热热闹闹地过着充满烟火气,朴实而平凡的生活。
而这群孩子,从前不也是躺在父母怀中撒娇弄痴的幸福之人吗?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孩子们遇见了那小家太太,遇见了那农人,遇见了那小商贩,不也是亲亲热热地打个招呼,或许还能从他们手中得到一两块糖果的馈赠吗?
可现在他们已经成为一具具森森白骨,有的还残存一口气,无助地等待那被同类啃咬吞食的命运。
谁该为那印着齿痕、沾有汤汁的白骨负责?
谁该为那贪婪的、饥饿而疯狂的目光负责?
是星象预示的大妖吗?不,公西知道不是的。尽管许多人都认为天下之乱皆是妖孽作祟的缘故。
他们忽略了天道本身的意志。尽管历来大家都敬仰、远观而从不敢亵渎它,他们将这冥冥中不知存在与否的事物视为金科玉律,视为既定而不可更改的命运。但公西却明白,一切生灵,包括能够填山倒海、呼风唤雨的仙人在内,在天道面前也只是一粒尘埃。
扬起一阵风,需要在意一粒尘埃被吹向何方吗?
所以,人命在它眼中根本留不下痕迹。无论是一个人,还是百万人。汴州城铺天盖地的白骨残骸,也就只是一堆腐败的垃圾。
它是如此的巍峨壮昳,不可名状。众生匍匐在它脚下,称它为天道。
旱灾造成的影响,不止天玑门听闻。公西真人在汴州城徘徊十多天,遇见许多同来捉妖的仙门弟子,其中不乏数位晖阳真人。据说是一切源头的罪魁祸首,旱魃,很快就被他们联手除掉。
但,干旱仍未结束,甚至从汴州城辐射到颍都的更多区域。
更令人心惊的是,白日出现了魊的踪迹。妖物易除,却难使魊灰飞烟灭。因为它属于骸骨的怨念,是被抛弃,横尸在路边而遭同类吞食的孩子们的执念。
魊,是一种弱小的鬼物。它无法直接杀死人类,却能侵入人心,引动人们的恶念,制造更多的怨恨、嫉妒和贪婪。何况汴州城的魊,已经多到让公西心惊胆战的地步!
仙门弟子对此束手无策。哪怕他们斩杀了旱魃,在凡人眼中无所不能。
杀一只魊自然简单,然而哪怕杀一万只魊,只要汴州旱灾仍旧存在,魊就源源不断地出现;只要那些魂灵不曾真正安息,魊就无穷无尽。
可魊不消失,灾情如何结束?
汴州城已经不剩几个活人了!
公西企图从星象那里获得提示。但当他焚香沐浴,以麝香、琥珀与玛瑙混合而成的点灵香向星星们问询的时候。这些闪烁的、亘古存在的星辰却拒绝了他的诉求。它们在夜空中窃窃私语,小声告诉这修为深厚、天资聪颖能与星辰沟通的修仙者——
“走吧,走吧。”
“人界将亡。”
“千年前的星星依旧存在,千年前的一幕即将重现,可曾经救世的天道之子跌入轮回啦。”
它们嬉笑着说:
“你能找到她吗?”
“她有一盏不灭心灯。”
“她被罚在忘川之畔……”
“哎呀,”星辰发出惊呼,“不能说不能说。”
然后它们就遁入云层,任公西如何呼唤,都不再现身。
随后的一个月里,公西摸遍了汴州城的每一寸土地。满城皆为白骨,他亲眼见到这只存在于史书中的惨烈景象,忽然明白了星星们透露给他的提示。
终于在湘水尽头,传说中旱魃现世的地方,他见到一只活生生的小女孩。
她穿着碧草编织的裙子,赤脚在滩涂上起舞。脸上满是污泥,厚厚一层,却遮不住明亮的双眼,笑时露出的洁白贝齿。
公西着魔一般向小女孩走去。
“别踩我的花。”她急忙忙跑过来,将公西拉到一边。
他环顾四周,只见莹莹白骨,尸横遍野,触目皆是悲凉。哪来的花?何况汴州城的草木,早就被饥民们啃食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