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弈亭这样雄踞一方的反贼,你不是也劝朕拿出内帑的银两以充军饷吗?再者,改革盐政牵动太多,尤其一些商业巨贾,甚至一些朝中大员,怕是不太好办。”
苏云浦失望地叹了口气,“陛下,外出兵,内改革,这二者并非背道而驰,反而是相得益彰。那些反贼只是皮肤之疽,大夏的腐朽才是内府大患。臣以为,吏部清明,方可弥补财政亏空;仓廪充实,得以稳定各方动乱。试想,如若政清狱简、百姓安居,就算偶有不臣之人作祟,镇压也是易如反掌。那困扰朝廷多年的江湖组织酋云会,就是一帮盐枭麇集在一起形成的,还有那广陵王萧阁为何贤名远扬,正是他借官河转运盐铁之便,为当地百姓谋求了不少福祉……”
永熙帝听着,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
苏云浦观察到了皇帝神色的变化,但他还是一狠心,继续说道:“反观我大夏朝廷,从官员文恬武嬉到百姓贫穷羸弱,从河道修缮无功到防御公事怠惰,无一不成积弊……”
“够了!”伴随着冰裂纹笔筒的破碎,永熙帝已是怒骂出来,“苏云浦,你好大的胆子!你不就是想指责朕为政不善么?”他又将桌上的奏本摔在地上,“你自己看看,宁书誊上书弹劾你暗中勾结广陵王萧阁,朕没相信,因为朕知道他说话没有根据!可是你们是怎么对朕的?!原来在你们这些京官的眼中,朕就这么无能……苏云浦,你太令朕失望了!”
苏云浦此时已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匍匐于地,含混地说道:“臣不敢!”
门口候着的冯公公听见异动,忙掀帘子跑进来,“陛下息怒,苏大人只是一心为国,并没有异心……”他用靴子轻轻踢了苏云浦一下,低声道:“还不快走!”
“慢着!”还未待苏云浦起身,永熙帝已经想好了惩治的法子,他一向喜爱享乐,在政事上又独断专行,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他早受够了言官劝诫,今日正好拿苏云浦整治,“苏云浦,你便去大殿外头跪上一跪,让他们也瞧瞧,再跟朕口不择言,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最后一抹夕阳的光晕已从皇宫檐角隐去,双膝下的青石板也逐渐散发出阴冷的潮气,苏云浦就这样直挺挺地跪在大殿前,起先他还自嘲地望着天上缓慢斗转的群星和夜风吹动着的流云,可当他看到豫王派的一些官员挺着满是油水的肚子从他身边嬉笑而过,再想起自己撰书时候的呕心沥血,想起自己家人被贫困消磨得惨痛,他再难以克制心中的寒凉和绝望。
愤懑一腔报国志,无奈囚于亢龙桥。
渐渐地,眼前的一切变得闪烁模糊,再然后,连殿前的摇摇晃晃的宫灯都熄灭了,此刻已至少是二更,皇城刚刚沉寂下来,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乌云骤聚,风起雷鸣,苏云浦刚抬首看了看天色,豆大的雨点便侵袭而下,冰得他频频寒战,膝盖如同被搓刀磨着骨筋,已是疼得钻心,双肩和腰腹也酸疼僵硬,可苏云浦还是不愿意跽下来,仍是挺直了脊梁跪着。
如此境遇,倒不如今夜就让我死在这里。苏云浦意识模糊地想着,此时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陆延青的身影,他一颗麻木痛苦的心顿时充盈起酸涩来,眼泪混合着雨水从面颊上流下,又被他狠狠拭去。
又不知道捱了多久,远处有几个小太监撑着伞提灯过来,上前来把他搀起,“苏大人,冯公公求情,皇上同意放你回去,罚俸三月,闭门思过。”
苏云浦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双腿已软得不似自己的,任由着几个太监把自己扶到外廷,午门处的灯火彻夜长明,映着宽厚的红色门洞,带来几许冷雨夜中难得的暖意。左掖门处早有个人在那里等着了,瞧见他们出来,冒雨飞奔到他面前,把他紧紧抱在自己温暖怀抱里,苏云浦嗅到他身上熟悉竹香气息,眼泪再次涌出,只唤了声“江平”,便撑不住晕倒在陆延青臂弯中。
第16章篘液荡漾
长街十里,桥坊阗城。酒肆篘液荡漾,水岸鸥鹭群群,扬州虽地处江北,其富庶繁雍、气韵风华却不曾输于江南各府分毫。从瓜洲至湾头沿河而行,可见高旻寺、琼花观、双瓮头、文峰塔、邵伯湖、茱萸湾……史痕遗迹与自然风格完美契合、相融相生,真个一步一景,叫人目不暇接。
此时已是盛夏,正午的街巷中喧喧攘攘,摊贩的叫卖声、游人的说笑声、远处运河之上欸乃桨声交织混杂……这正是扬州最经典的声息。萧阁在城中会见完灵枢阁众遗老,乘轿从市井噪杂之地经过,也是被热出了一身薄汗,而愈往瘦西湖深处自己重重府邸内行去,愈是安静清凉许多。萧阁跺了跺轿板,示意轿夫停下,掀帘而出,自己顺着石桥左侧的树荫,往晴云轩而去。
“主公。”亭台下的小桌上,温峥正饮着茶,瞧见萧阁过来,忙吩咐侍女道:“去窖子里取些虎跑的雪水给王爷泡茶。”
萧阁将清白的骨扇展开,轻轻摇着:“怎么,我一来才用得雪水?”
“入夏之后,雪水冰砖可是稀罕物,属下哪舍得用。”温峥一笑,先从炉子上取下壶来,为萧阁烫茶碗,“今日如何?遗老们可还皓首穷经?”
“这还用说?” 萧阁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文书,“你瞧瞧,动辄洋洋洒洒万言长篇博论……凤池,何为宝刀不老,何为老而弥坚,我算是见识到了,瞧着他们,我都自惭形秽,古稀之年能有这份精神,实在难得。”
温峥翻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