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首凝神纸上,仍在画那幅画。
笔尖凝停纸上,素手执笔,手指比玉管更匀皙,肤光比玉色更冷。
青丝素衣,雪肤黛眉,眸色似点墨坠入秋水染成。
华昀凰的目光,似乎落在画上,又似落在无穷尽的虚空。
如同悬停纸上的玉管霜毫,纸与墨,一白一黑之间,碧落黄泉,游丝天外。
商妤将屏风合上,也不近前,也不出声,只哀哀望着华昀凰。
她心里清楚,这幅画,一笔一痕,不是画在纸上,而是利刃划过皇后心底。
想着那画,那画里的人,商妤拢在袖地的双手不觉发颤。
“阿妤你瞧,像么?”
华昀凰的声音,像那碧烟似的轻微。
商妤走到画案之侧,画已画好,却不忍多看一眼。
“如今我也不知道,画得像不像他了。”
华昀凰的目光语声,平静得近乎空茫,不见喜悲起伏。
商妤没有回答,一点泪,却从眼角坠下。
华昀凰目光轻掠,仿佛察觉了她的落泪,似也怆然一笑。
凝视画幅良久,她终究搁了笔,将画幅徐徐卷起搁在案侧。
“天要亮了,是梳妆的时辰了。”
华昀凰拂袖起身离了画案,徐步走向妆台,身后青丝散成一幅墨色长缎。
“公主……”
商妤却觉得连指尖也发软,这一天,这一刻,等了许久,竟然还是怕的。
两年间,为亡母守孝,公主终日素衣散发,商妤一次也不曾为她梳过头。
华昀凰在妆台前驻足,一动不动凝视镜中,唇角徐徐扬起。
这笑容如一簇妖红。
不可方物的艳光,在镜中漾开,
镜前的华昀凰,凝望着镜中的另一个华昀凰,笑意更深,艳光凌厉。
“两年了,阿妤,你可曾见过我流泪?”
商妤无言以对,引袖拭去泪痕,抬眼望定华昀凰,镜里镜外这一抹身影,历经尘劫,愈发风仪无双,孤绝如梅傲立,不可摧折。
泪光下,商妤眼中哀戚之色渐渐敛起,目光坚定如初。
“是,从今尔后,奴婢不会再落泪。”
“会的,终有一天,你我都能纵情一笑,或纵声一哭。那一天不会太远。”镜前的华昀凰,与镜中的华昀凰,四目相对,“成王败寇,唯有胜者可以流泪,输尽一切的人只有血可以流。”
第二章
正午日光照着积雪皑皑的御狩林苑,碧空无云,劲风飒飒摧动林梢。
山涧封冻成冰,溪岸圆石覆上薄霜。
风里裹着猛兽的喘息声,仿佛带上一股浊热腥气,回荡林间,嗅到这危险气息的马儿,绷紧了周身肌腱,雪鬃如银,马蹄踏过地上碎冰,一步步朝那濒死一搏的猛兽逼近。
猛然,马身一颤。
平地起了一团旋风,挟裹雪霰,低沉如雷的咆哮震动山林。
那个斑斓的庞然巨影,来得迅疾如电。
白马扬蹄长嘶,铁蹄奋举。
惊云弓,早已怒弦满张。
扣弦的手,坚如山,凝如玉,寒矢破空,一道乌光去若惊电。
跃起的豹子,半空中巨大身躯陡的一阻,折后扭曲,轰然坠地。
喉头被一箭贯透,箭尖没入头颅,尾端白羽犹自挟着未消的余力颤动。
御前护卫们策马奔驰近前,高擎天子旌麾,簇拥着一箭猎杀了巨豹的皇帝。
当先一人,骑着红鬃骏马,杏色窄袖骑服,缀貂绒的风帽下,云鬓翠眉,芙蓉笑靥,俏向君王绽。
冯昭媛驰到近前才瞧清楚那头豹子是如此巨大可怕。
她按住心口,看着狰狞瞪目,濒死喘息的猛兽有些后怕。
皇上竟然只身一个人追踪搏杀这头豹子,不许侍卫近前!
她抑不住满心的骄矜和欢喜,恨不得化身成他手里的弓,腰间的剑,只要贴近着她眼中神祗一样英武倜傥的君王。
“陛下,下次妾和您一起,别再远远抛下妾一个人!”
她朗声娇嗔,不在乎尊卑,这里是远在京郊的狩猎行苑,不是在宫中,左右都是御前亲信,而皇上从来都任着她的性子,喜欢她这份率真。
皇帝却看也没有看她,跃下马,执了弓,大步走近那头豹。
豹子还有一息未断,吼间发出不甘就死的喘息。
轻裘紫袍,龙吻玉带,护甲也不穿戴便追猎猛兽的皇帝,长身凝立,俯视这头濒死的兽。豹子森冷瞳孔里的光泽,在垂死中渐渐黯淡。皇帝盯着豹子的瞳孔,轮廓深长的双眼,褐色眼仁在日光下更透淡如烟晶,冷意直染眉锋。
齐人自游牧先祖传下的习俗,武士杀死猎物后,要直视它的眼睛,才能将它的灵魂一并猎取。与利爪的搏斗,是勇力的角逐;与垂死猛兽的双眼对视,是心志的较量。濒死的豹子,眼瞳里最后一丝华丽光芒即将淡去之际,皇帝眼中的冷酷也融化,显露了淡淡的敬意。
“朕仗了刀兵之利,论勇猛,朕未必能赢你。”
骄阳映雪,山林寂静。
皇帝转身离开,风氅扬起雪末。
冯昭媛迎上前去。
皇帝一手仍握了惊云长弓,另一只刚刚扣弦杀死了猛兽的手,随意伸来揽了冯昭媛。这只修长有力的手,手心里的暖,令她神驰心荡,仰脸望去,见他修眉斜飞,唇上薄薄噙了笑。
她倚靠在他肩头,在这一瞬间,不记得他是君王,只识得他是这世间最出色的男子,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