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致已经听不下去,松开她的椅背,出了会客室的门。
走前拿走了桌上的半盒烟。
*
画廊二层只有个小小的平台,旁边是家琴行。原本二层都该是那家的,大概是砌墙时没规划好,留出这么一块地方,堆着些杂物。
陈安致没穿外套,点了根烟。
伴着一墙之隔的试琴声,厚重的烟味入喉,陈安致思绪一点点往下沉。
她的病一直没好,却已经习惯性地掩饰自己的精神状况了,靠瞒,靠演,靠说谎——穿颜色鲜亮的衣服,聚会的时候大声欢笑,人前做出一副“我很好,再不能更好”的样子。
她从小到大都是这个套路,陈安致都摸透了。
只是以前她在亲人面前、在医生面前掩饰。
现在对着他,都不说真话了。
冷风从窗户的边角缝隙挤进来,仿佛要往人骨头缝里钻。
这么多年过去了,陈安致仍清晰记得,归念头回在他面前犯病是在跟上他学画画的第二个月,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陈安致去厨房切两盘水果的功夫,听到客厅里的归念在尖叫。
他刀尖一晃,切在自己上,溢出血来。也没顾上处理,忙出去看是怎么了。
那时的归念已经跟学校请了长假,平时看病散心,跟着私教补化课,六日来他这里学书法画画。他带着两个班,一个班八个孩子,玩玩闹闹一下午也就过去了。
陈安致还记得那天教他们画的是水彩画。水彩想要色相干净,要准备两个杯子,一个洗,一个蘸清水。小孩子们粗心,经常有人涮的时候把水瓶弄倒,水流一桌。
这回也是一样,旁边的小姑娘把水弄倒了,混杂了各种颜料的脏水全泼在归念的画上。
归念僵直了身子,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画,里攥着一根细细的鸭舌。她攥得很紧,五指痉挛,以至画从间裂出木茬,几乎断在她里。
她在尖叫,小孩子所能发出的最为尖利刺耳的那种声音。
陈安致怔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期间无论怎么拍她哄她都没用,归念尖叫了一两分钟才停下。
其它小孩都被吓傻了,呆呆看着她,像看着个小怪物。
那是陈安致头一次,真真切切知道她的病——急性焦虑症。
这不是归念第一次发病了。归家一群人围在病床前,归妈妈哭得几乎厥过去,声嘶力竭的。彼时她还没从连着流掉两个死胎的悲痛走出来,唯一的女儿又反反复复的病,对归妈妈来说几乎是要命的打击,兄妹几个轮番劝都没用。
床前围着那么多人,归念谁也没看,被子蒙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直直穿过满病房的家人和护士,望着他。
陈父叹了口气,低低道:“这孩子……唉,要是实在教不了,爸爸替你回了。”
这话在陈安致带归念入门前,陈父就跟他私下说过一遍了。彼时陈安致已经带了两个班的学生,内向的外向的早熟的爱爆粗口的孩子他都见过,没听明白这“教不了”是什么意思。
亲眼
见过才知道。
她会因为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触发的突变而产生巨大的恐惧,尖叫、痉挛、窒息、晕倒,甚至心跳骤停。有时甚至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发作,陈安致得不停跟她说话,听她描述那种感觉。
——感觉像是快死了一样。
陈安致没办法体会一个八岁大的孩子,她意识里的“濒死”是什么感觉。
国内这边的医生亦是儿童精神障碍领域的大牛,跟归家人沟通频繁,在归念这次犯病后,他话却说得有点为难。
“孩子会有意识地模仿大人的一举一动,她在这个年纪,观初步形成的时候,对任何程度的吵架、冷战或是暴力都会形成恐惧应激;又与家人缺乏交流,没人去引导她正确的情绪宣泄渠道,久而久之,焦虑症就可能会越来越严重。”
“念念太小了,在她这个年纪,父母的开导对她来说几乎是无效的。”老医生看着归念妈妈,语重心长:“而且在开导她的过程,你会把自己的焦虑也表达进去,父母调整好心态很重要。”
言下之意就是希望归念先与归妈妈分开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是归妈妈濒临崩溃的日子,她的流产后抑郁持续了很久,和归爸爸吵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