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思铭口中听说过,贺君知最长的时候,一月余未回过府,也不知是另宿何处。

    不过他的确是心思难测,本心能看出是个良善之人,脾气倒是极为古怪。

    经过喝药的那件事后,穆湘西无端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愫。也许是因为贺君知是她目前唯一能接触到的故人,只有在看到他时,她才能真切地感受到穆湘西是真的活过的。

    不是作为一名卑微的哑奴,也不是寄人篱下的丫鬟,而是曾经风风光光有尊严地出现在所有人的记忆里,是京城那抹最不可侵凌的白月光。

    为了尽快恢复身体,穆湘西每日都自觉地喝药,真的适应了那股苦味之后,倒也觉得以前怕得要命的东西也不过如此,甚至还比不及心头苦恨的万分之一。

    她算是彻底从蒙头懵脑的重生中清醒过来了,上天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已是难得,要是连这些富贵毛病都改不掉,半点苦都吃不得,她有何谈资说让那高高在上的沈洵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日,轮到怀玉出府采买,穆湘西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便主动要求陪着她一块,两个人好歹有个照应。

    她许久没有上过街,重新见到熙攘喧嚣的人群时有几分恍惚,紧揣着手头的篮子,站在巷口半天没踏出一步。

    怀玉才没她这些复杂心情,走走逛逛抓起小贩摊上的一盒口脂,回头冲着穆湘西兴奋招呼道:“姐姐快来帮我瞧瞧,这颜色可适合我?”

    穆湘西这才收拾好了思绪,简单扫视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替她挑了另外一盒。

    怀玉接过来对照比衬了一番,发现果然是穆湘西挑的那一盒更加合适,于是立马兴高采烈地付了账。

    高兴之余,怀玉和她并肩走在街上,抿着唇忍不住轻声道:“红笺姐姐,有句话我憋了好久,不知当不当讲。”

    穆湘西偏头露出询问的目光。

    “我总觉得……你生了场病之后,变得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就拿方才挑口脂来说,从前你与我出来,总是要挑选好久,问你这个颜色也行,那个颜色也不错。今天却是好像变了个人,一下子就帮我选了个最适合的。”

    穆湘西听着,安抚地冲她一笑。她知道怀玉是个敏感的女孩,心思细腻,又和红笺相处时间最长,看出她已和以前不同很正常,她本就不打算瞒着。

    只不过知道这件事对她实在百害而无一利,怀玉对她已经是厚恩,她又怎么能再拖她下水。

    于是穆湘西冲着她比划,卖了个关子。

    [人总是要长大的。]

    怀玉看见后,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唇。

    她们采卖速度很快,还不至正午就备齐了府内小姐少爷们需要的锦缎布匹、闲玩吃食。穆湘西把东西全都搬上马车,见时日尚早,于是找了家酒楼坐下歇息。

    还没来得及落座,就见外头传来一阵喧闹的礼炮声,吸引了不少在座的宾客。大家纷纷探窗望去,欢呼声议论声不绝于耳。

    怀玉自然也瞧见了,顺势问招呼她们的小二:“今儿个是什么大日子,是不是京都有哪位大人好事将近了?”

    小二喜气洋洋地回:“自然是大日子,二位姑娘看穿着打扮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难道不知今日是圣上给太子爷赐婚康定候家嫡女后纳征的日子。”

    穆湘西听到后满心疑惑,在她对皇室的印象里,当今太子不是早就纳过太子妃了吗?她与沈洵成婚后还去拜会过,是个温柔知意的美人,被侍养得气色红润,身体也没什么大毛病。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意外?

    她捏着茶杯在桌面上无意识画圈,心情颇为复杂。

    而后便听得身旁的怀玉唏嘘道:“原是如此,可惜前太子妃十九便病殁了,不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是段羡煞旁人的佳话。当初太子爷一腔痴心闹得全京都沸沸扬扬,如今却也是得另娶正妃了。”

    穆湘西画着圈的手指顿时顿住了。

    十九病殁,青梅竹马,怎么听也不像是她印象中的那对相敬如宾的太子夫妇。这等描述,倒像是当初世人用来形容她与沈洵的。

    沈洵现在居然已经成为了太子?

    穆湘西心跳快要蹦出胸腔,像是有一把火焚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呼吸急促得一塌糊涂。

    她猛然从位子上起身,跌跌撞撞地拉开几个围在窗前看热闹的群众,迫不及待地把头伸出外头逡巡。

    那个人的身影实在是太好认了,穆湘西只不过望了一眼,就找到了她日夜做着噩梦也想除之而后快的男人——沈洵。

    他今天穿着一身靛蓝色的蟒袍,面色欣然地坐着高骑大马,身后还跟着几辆满载的车马,里头估计全是要赐给未来太子妃的聘礼。

    一抹刻骨的恨意在心口狰狞四溅,攀爬上了穆湘西的眼眶,夺去了她仅存的理智。

    她的家因为他被满门抄斩,她被受尽折磨后发卖花楼,而他却踏踩着她的一切,不仅登上了尊贵的太子之位,还迎娶了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凭什么这世道恶人得志,忠良沉冤!

    穆湘西的指甲紧紧抠着木质的窗沿,力道大得仿佛是要把这片薄木捏碎。

    沈洵一日不死,她的爹娘在黄泉之下,又怎能安然瞑目?

    她死死地瞪着那个无限风光的侧影,手边趁乱不知道抓到了个别人身上的什么蠢钝物件,想也不想地用尽全力向着沈洵的脑袋砸了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恨意宣泄在了空中,化成风肆意泼洒,神魂都被掏空。她想着就这么简单结束了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