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受到了压力,泰山压顶般的压力,几至毁灭的压力,他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没有办法不心惊胆战,心惊胆战之中,他忽然想到了他小时候在菜园地里见到过的毛毛虫,丑陋、柔弱、行动迟缓,它吐丝缠绕自己,将自己变成一个茧,然后它在茧里沉睡,积蓄力量,它终于醒来,却发现无路可走,它只能苦苦挣扎,去咬那个束缚它、阻挡它生存之路的茧,它困顿、疲惫,几至筋疲力尽,在它几乎要倒下的那一刻,它忽然看见茧外透进来的亮光,它终于咬破了茧,为自己开辟了一条生存之路,它挣扎着爬了出去,它忽然发现在它最困顿、及至濒临死亡的时候,它长出了一对翅膀,它挥了挥翅膀,它真的飞起来了,原来生死锤炼之间它脱胎换骨,它已经不再是毛毛虫,它变成了一只能够在天空自由飞翔的美丽蝴蝶。
原来我就是那个丑陋、柔弱、行动迟缓的毛毛虫,江伟心里揶揄自己道,现在正是我幻化成蝶的时候,幻化成功,我就是在天空自由飞翔的蝴蝶,幻化失败,我就闷死,成为一只不破壳的茧,悄无声息,腐烂成泥,然而他不能不困顿、迷惑、惘然,有形的障碍他已经破除,他已经看到了希望的亮光,然而无形的障碍还在束缚和阻挠着他,使得他虽然腋下生翼,却不敢举翅飞翔,他不知道这道无形的障碍是什么、在哪儿,他无从下手、无从着力、无从摆脱,他终究还是太年轻、太稚嫩了,亟需有人拨开云雾、指点迷津。
他惶然犹豫,思忖得片刻,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出去,电话接通后他说道:“施教授,你好,我是你的学生江伟,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电话那头施教授爽朗笑道:“江伟同学,你好,我是你的老师施教授,你去年离职创业,独立承担火箭总体设计任务,我很欣慰和自豪,我很荣幸能为你提供帮助。”
江伟说道:“老师,谢谢你,我现在遇到我无法破解的难题,我只能麻烦你。。。。”
几分钟后,江伟打完电话,出了办公室,走进董事长办公室,与董事长张志飞叙说着,半小时后,公司大楼前,江伟亲自手拎一个黑色箱子,那箱子里面装着固体火箭的全套设计资料、质量节点控制文件和其他所有的文件,他面色凝重,在三位保安的护卫下,坐进已然开到公司大楼前停好的高级轿车里,车后面,紧跟着公司另外一辆高级轿车,车内,除却司机,坐满了四个保安,他们一行人坐好后,轿车立即疾驰而去,不停有加班的人从公司大楼里涌出来,他们望着远去的汽车,看着张志飞董事长目送着江伟总工程师离开,人群簇拥中,陈莉挤了近来,问张志飞:“董事长,这天都黑透了,咱们总工程师干什么去?”
汽车远行消逝,张志飞收回送行的目光,转向陈莉,他想回答她的问题,然而他看到的不仅是陈莉期待的眼神,更还有满院子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群,他们和陈莉一样,黑色的眼睛凝望、期待、企盼,他忽然兴致勃发,生出万丈豪情,他大声说道:“江总殚精竭虑,公司首飞,必将成功,我们必将创造中国民营飞天新纪元。”
人群沉寂,忽然沸腾,如开锅的沸水,“公司首飞、必将成功”和“我们必将创造中国民营飞天新纪元”的呼喊声充斥庭院,响彻云霄。
两天后,江伟回到了公司,又过了三天,江伟在火箭出厂放行单上签署了“检查合格,允许出厂”的意见,火箭随即起运出厂。
六月初,飞天集团西北某发射场,民营火箭公司星云动力第一枚正式轨道飞行火箭静静矗立在发射台上,等候飞行零时的到来,这是星云动力第一枚正样轨道飞行火箭,也是民营飞天政策放开两年后产生的第一枚民营火箭,效率之高效,速度之快捷,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为迎接和观摩这次创造民营飞天新纪元的发射,发射场来了好些人,飞控局官员来了,他们是飞天行业管理者,他们期待着民营飞天政策早日结出第一枚硕果;新闻记者来了,他们要全程报道第一枚民营火箭的发射盛况,将这个盛况传播;保险公司的人来了,为民营飞天发射保险,这是他们新增拓展的业务,风险大,利益也大。。。。
飞控大厅内,江伟独自一人安静坐在火箭技术总负责的座位上,他沉着冷静,从容自若,但是他内心不能不紧张,他担心、惶恐,甚至害怕,他害怕火箭根本不能离开发射台从而将发射台炸了个粉碎,他害怕火箭虽然离开了发射台但是却不能准确的将卫星送入预定轨道,然而除却担心、惶恐和害怕,他内心还有希冀和期待,他盼望着发射零时的到来,他带领公司所有技术人员辛苦了那么久,不就是为的这一刻吗?所有的设计、试验、制造、调试都是严慎细实的,所有的节点质量都是可控和可回溯的,更何况他还得到了老师施教授率领的北华大学飞天飞宇系专家教授团体的大力指导与支持,这又让他的内心感受到了从容、可靠、踏实,只是高处寒凉,无人能与倾诉,他不得不独自承受这份孤独、寂寞与煎熬。
一个身穿星云动力工服的女子轻轻走近了他,她为他端来一杯碧绿芬芳的茉莉清茶,她将那杯清茶轻轻放到他的面前,他感激的看着她,默默微笑颔首谢意,她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对他笑了笑,然后就走开了,她自然是看见了他额头沁出的细密汗珠,她想去用手擦拭一下,然而大庭广众之下,她终究还是算了。
相较于江伟总工程师的外松内紧与正襟危坐,张志飞董事长就显得轻松随意多了,他侃侃而谈,谈笑风生,他与飞控局官员交谈道:“你们高瞻远瞩,政策放开得好,我们紧紧响应你们的政策,这枚火箭不仅仅是我们星云动力的成功,更是你们的成功,是你们领导得好!”飞控局官员连连自谦:“张董厚赞,我们其实只是做了很少的工作,还是你们星云动力能力强、水平高,这么快就让我们的政策开花结出硕果。”恭维完飞控局官员,张志飞又与卫星公司领导交谈道:“韩总,待会儿火箭一飞冲天,定会以最高精度将你们卫星发射入轨,你们卫星马上就要为你们创造经济效益了,恭喜、恭喜!”卫星公司领导连连回应:“同喜、同喜,贵公司火箭待会儿一飞冲天、一鸣惊人,拔得民营火箭发射头筹,实在可喜可贺!”
技术副总工李总也是一脸轻松,他向前来报道发射的新闻媒体介绍整装待发的火箭:“我们这个固体火箭,总质量才三十五吨,但是它的LEO运力却能达到九百公斤,它的火箭运载系数是很高的,与美国最新型固体火箭相比都有超出,毫不夸张的说,在固体火箭领域,我们星云动力已经处于国际领头羊的位置。”
。。。。
发射倒计时在进行,一切顺利,没有任何卡顿,发射零时很快逼近,发射场上高音喇叭里传来倒计时的声音:“10,9,8。。。。3,2,1,点火。”话音刚落,那枚矗立在空旷原野上的火箭尾部忽的喷出红色的烈焰,与之相随的是地动山摇的轰鸣声,顷刻间火箭庞大的身躯腾空而起,飞离了发射台,它拖着长长的白烟,迅即往东飞去,天空湛蓝晴朗,白烟清晰连绵,火箭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很快变成一个不断往东延伸的亮点,并最终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飞控大厅内,火箭飞行的高度、速度、经纬度等各个参数实时显示在前面大屏幕上,屏幕一侧,红色的火箭实时轨迹曲线不断往前延伸,它与大屏幕上事先绘制好的、代表火箭预定理论轨迹的绿线紧紧重合,丝毫没有偏离,随着火箭的飞行,大厅内报告火箭飞行节点的声音顺畅连绵,“芯一级分离,芯二级发动机点火成功”,“整流罩抛弃成功”,“芯二级分离,上面级正在空速滑行”,“滑行结束,上面级点火成功”,“星一分离成功,进入预定轨道”,“星二分离成功,进入预定轨道”。
飞控大厅忽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这是民营火箭公司的第一次轨道飞行发射,第一次发射就获得了圆满成功,这是民营飞天的新纪元和第一个里程碑,这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至此,星云动力技术总工程师江伟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极度紧张的心情变得舒缓、愉悦,他站起身来,代表星云动力技术人员接受着大家的祝贺,说着感谢的话,与大家轻松叙谈,公司董事长张志飞也抛开了拥挤着想跟他说话的人群来到江伟面前,他拥抱着自己的兄弟说道:“兄弟,干得不错,这次首飞成功,你居功至伟,重压之下,你创造了历史。”
随即,按照事先议程,张志飞董事长代表星云动力发表了讲话:“这次发射成功,迈出了以星云动力为代表的民营火箭公司进入太空的第一步,这虽然只是我们星云动力的一小步,却是民营飞天的一大步,我们星云动力是在伟大政策的导引下取得的这番成就,这番成就表明了民营飞天政策的前瞻性、正确性和开放性。。。。我们必将戒骄戒躁,再接再厉,争取更大的成就。。。。下个月至下下个月,还在咱们这个发射场,我们星云动力还将进行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发射,到时请各位领导、各位嘉宾继续前来观摩指导。。。。”
惊心动魄的第一次发射圆满结束了,在随后的两三个月里,按照预期计划,星云动力又进行了四次发射,这些发射无一例外都获得了成功,这五次成功的发射为公司创造了大量的利润,公司财务得到极大的盈余,以张志飞董事长为首的公司董事会也绝不吝啬,按功行赏,每位有功的人员、参与的人员都重重有奖,公司不相干人员也有奖励,整个公司喜气洋洋,一片欢腾。因为这些成功的发射,江伟获得飞控局授予的“民营飞天专家”荣誉称号,并刻匾相赠,不过关于这块匾额的处置,张志飞和江伟有不同的意见,张志飞的想法,这块匾额来之不易,弥足珍贵,该显赫处悬挂起来让人看见,以示荣耀,江伟的想法,荣誉乃身外之物,浮华羁绊,不去理会的好,发射成功,他俩心情都极好,气定心闲,在江伟办公室里乐呵呵的争论着。
楼道脚步声响,门被推开,陈莉走了进来,她问道:“小伟、志飞,你们在讨论什么呀?气氛这么热烈,我在楼道里老远都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