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并非太子所出,那叫真相大白于天下,也没什么不好的。
“罢了,你也及笄了,做了什么,自己能承担后果便是。”
见我久久不答复,郭辛又叹了一声。
“先生,我已经付出代价了,”我低头道:“昨日我当着百官的面,指着他鼻子唾骂了他一遍,本想追随父兄而去,可拔簪子拔得慢了些……他以抄家灭族为威胁,命我给他当十五年起居郎,放在身边慢慢折磨……”
“胡闹!”
郭辛又激动起来:“你一个女孩子,胡乱掺和这事作甚!当廷斥骂,这是泼天的大罪,他没当场杀了你是你命大,早知你如此不识轻重,当初便不该向先帝荐你入史馆!”
我倔强地低着头挨训。
委屈吗?是委屈的,但即使再来一次,我大概还是会这么做。
郭辛被我的胆大妄为气得不轻,拖着残破的身躯,硬是数落了我半个多时辰,后来实在体力不支,才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他睡去了后,我小心的地把我的外袍盖在他身上,望了眼紧闭的牢门,找了个角落,把自己缩成了一小团,盯着石墙发呆。
我不太困,只觉得很茫然,被训斥多了,自己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过了很久很久,那扇石门被打开了,一个年轻内侍走了进来,对我道:“沈娘子,陛下许你归家两日,轿辇已备在外头了,请吧。”
我腿麻了,站不起身,蹲在角落里问道:“那郭先生呢。”
内侍道:“陛下没有旁的吩咐。”
我不死心:“……郭先生身子弱,不耐地牢阴湿……”
内侍仍道:“陛下没有吩咐。”
没有办法,我只能抛下郭先生离开,临走时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正昏沉地睡着,身上盖着我的外袍,袍下的身体瘦骨嶙峋,散发着暮年的味道。
我无端想起来小时候他教我读书的样子,那时候他还没给先帝当黄门郎,只在翰林领了个闲职,每日下了差事后,在后院子里带我们几个小孩子读论语,他老是说为人处事,当以仁善为先,他也的确做到了。
无论是当初帮李斯焱,还是后来帮太子家的两个小孩,驱使他的只是内心那股子纯直的善良而已。
只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呢?李斯焱天性凉薄残忍,又怎么会记得他的恩情?
我难过地想,圣贤书教我们做正直的好人,可纵观史册,好人容易倒霉,反倒是祸害们都长长久久了,天道怎么就这样不公。
*
折腾了整整一夜,踏出大狱时只觉恍若隔世。
我抬头望向远方,天光微明,长安之东升起年轻的太阳,又是新的一天了。
今日休沐,御史台空荡无人,坊外车水马龙,我坐在稳稳的轿辇里,穿街走巷过我熟悉的街坊,任人群的喧嚣声把我吞没。
这是我长大的地方,世间最繁华美丽的城市,这里有冠盖如云,有商贾遍地,胡姬携花款款而行,青槐下的骚客且饮且歌……可此刻我听着外头的笑语,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我与这座城市的悲喜并不相通。
他们为什么要笑呢?我茫然地想,李斯焱杀史官,斩旧臣,强逼孤女,无恶不作,这样一个人来当皇帝,有什么可值得庆祝的?
我的亲人为公义而死,但好像百姓们并不在乎这些,
走到东市的尽头,我望见了熟悉的糖水店,老板娘正端出一盘晶莹剔透的玉露酥山来,底下是糯糯的碎冰,淋上一层香甜的酥油,再簪一支刺蘼在山尖处,风雅沁凉,这是我最喜欢的小甜点。
“停下,”我突然叫道,未及停稳,便跳下了轿辇。
老板娘认得我,但她不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瞅瞅那四个内侍打扮的轿夫,再瞧瞧憔悴不堪,脑袋上缠着绷带的我,她糊涂极了。
我小声道:“芸娘姐姐,我想吃玉露酥山。”
“好,好,”老板娘连忙摸摸我的头,吩咐小丫头去准备冰块,关切道:“缨缨这是怎么了,头撞坏了吗。”
我低头不说话,芸娘见我难过,轻轻把我的头发拢到耳朵后面去,温柔道:“没事的,先来吃些甜的东西。”
我对她道:“芸娘姐姐,你多保重,我以后大概不会再来了,我……”
我再说不下去了。
从昨天起,我的精神就在一种极度不稳定的状态下,我怕我多说一个字,都会当众痛哭出声。
芸娘叹口气道:“好孩子,姐姐知道你不愿意多讲,这都无妨的,我的摊子一直在这里,哪天如果还馋我的冰点,尽管来找姐姐,姐姐还给你做酥山。”
我接过那碗剔透的酥山,向她道了别,钻回了轿辇上。
酥山醇厚香甜,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我又想起来那时候我拉着阿爹,叔婶,哥哥一同来惠顾芸娘的生意,哥哥嫌这东西太甜,吃了两口后全丢给了我,我那天吃了两碗酥山,当晚便拉了肚子,二叔笑我是山里的棕熊进了城,净爱吃甜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