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都市小说 > 再见李桥 > 分卷阅读23
    可惜我的家里没有风铃,甚至没有三角形。书上分明写了,三角形最稳固。

    偏偏我家的三角形,一碰就碎。每一分每一秒,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我都喘不过气来。

    我突然懂了秦之扬说的活埋是什么意思。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挤上公交,却看见驾驶座上坐着我爸爸。

    昨晚家里才吵过架,我装不认识他,往车后头走。我心里一抖,秦之扬坐在后面。

    他穿着三中的校服,脸色很冷淡,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他一点儿不像我见过的秦之扬,他是距我另一个世界的人。

    我正想后退,他看到了我。他眼睛微微睁大,有点惊讶,他侧头看了下他身边的空位置。我走过去坐下,想起三中也在12路车的站点上。

    我说,我以前坐这趟车,从来没有碰见过你。

    秦之扬好笑,说,我们那时候又不认识,当然不会有印象。

    我想了想,说,我有次碰见过李桥,还不认识的时候。不过他不记得了。

    秦之扬又笑了下,说,他是个给人印象深刻的人。

    我说,好奇怪,他也坐这趟车。

    秦之扬说,他家在新航运小区。

    我说,你怎么知道?

    他说,那天从山上下来,你最先到家,我们没坐公交,一路走回去的。哦,夏青家以前住12路车终点站。

    我更吃惊了。我们四个居然住在一条公交线路上。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有碰到过。

    有可能在某个特定的时候,我们之间或许有两个、三个在同一辆车上,可谁都没注意对方,可能某一次即将对视,却被拥挤的人群挡住;下一次又无意间错开。

    秦之扬说,李桥不在这条活动路线上,不常坐。

    一拨人下了车,车内后视镜里,司机看了我们一眼。秦之扬发现了,说,那个司机是不是在看我们?

    我尴尬地说,那是我爸爸。

    秦之扬说,哦。

    他扭头看窗外,我们不讲话了。

    过了会儿,他对着空气说,也巧碰到你。袋子给你的。我到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起身了,我只好起身给他让位置。他下了车,三两步跑下站台,走向路边的园丁小区。

    我脚边放着一个真维斯的纸袋子,我一眼就看见了里头的白裙子,恰恰是我想要的那件。

    衣服和袋子先是被我藏进书包,回家后转移到床底,不敢让爸妈看见。

    我没法解释衣服从哪儿来的。哪怕我瞎编,说是攒的零用钱,这件衣服的价格也会引发一场海啸。

    晚自习回家,还在楼下就听到家里在吵架。我走上楼,吓得整个人在抖,脑海里想着妈妈把那条白裙子从床底翻出来了,正暴风骤雨地呼啸。

    我哆哆嗦嗦,走过隔壁裁缝家昏黄的窗户,推开家门,妈妈的嗓音像某种类似凿子的穿透力极强的工具,劈头一阵敲锤打凿,说,他家里跟你八百年不来往,你随三百块的份子钱?

    吴建国你就这么爱当冤大头充脸面!

    你随份子钱别人就瞧得起你给你脸了!你一个开公交的打肿脸充胖子给谁看?

    爸爸吼道,老子赚的钱老子想怎么用怎么用?我欠你们的?我该养你们?

    我惊魂未定,侥幸的情绪瞬间被烦躁、无力、疲倦和羞耻所淹没。钱钱钱,又是为了钱!

    凿子持续敲打,撕扯。

    养?你挣多少钱了谈得上养?王菊香女士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对他展开全方位的持续不断的打击和羞辱,父亲被重重压制毫无还手之力,他转变策略,充耳不闻,他沉默,无谓,泡着脚,剔着牙,陪她演一出高级的荒诞喜剧。

    我痛苦地在母亲源源不断的背景音中写作业,半夜了,母亲还不消停,她诉,她怨,她像一个持续在装修凿墙的空房间。

    我突然吼道,你不要再念了!你讲给谁听,他听你一句了?天天就是钱钱钱,烦不烦哪?

    装修停止了。母亲看着我,怒气冲冲,她下咒似的说,吴润其你这伢儿以后没得出息。

    她说,你跟你爸一样,丁点儿本事没有,就晓得冲我发脾气。

    你们都没有良心。就你这样子,你以后嫁人要被你丈夫赶出来。你婆家也要骂你妈妈没教好你。

    我喊道,你那么有本事又怎么样?还不是天天洗床单,你老公拿你当保姆,不尊重你,看不起你。你又过得有多好?

    安静了。我们那个从来没有安静过的家,终于在那一刻安静了。

    连爸爸脸上那故作胜利的神色也收敛了。

    妈妈震惊地看着我,我忽然发现她的脸衰老,丑陋,憔悴,灰败。

    她穿着一件白汗衫,汗渍浸黄的穷苦的白汗衫。内疚和痛苦让我突然想落泪。我想到秦之扬送的白裙子。

    外人的善意那么容易,就像亲人的恶意一样,遍地都是。

    我站在原地不能动弹,我从我的头顶飞了出来,悬在白炽灯的上方,俯视着我从小长大的家。

    灯光昏暗,瓷砖裂缝,搪瓷缸掉了釉,木柜子裂了漆,墙壁上的旧报纸油黄卷曲,狭小空间内处处都是撕裂的伤。经年累月,无人修葺,老旧的家已是伤痕累累。

    爸爸妈妈,我就要去死了,你们知道吗?我不想再活在这个家里,当你们的女儿了。

    ……

    我从墓地回来,去菜场买了菜。不太新鲜,恐怕又得遭一顿数落。

    进了筒子楼,上走廊,开锁,推门。屋子闻起来潮湿,腐旧,几十年了,也没什么变化。

    爸爸还是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