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在蠢蠢欲动, 等待着最好的时机。
五百年前未曾吞下的猎物，五百年后，它势在必得。
“谢先生, 我的好师尊, 我答应退兵行不行……”殷无极从来就没用过这种近似求人的口气, 但他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只要他肯回心转意, 要他坐下谈盟约，他说不定也会答应。
“仙魔有别, 仙门败了便是败了，城下之盟, 有何可签。”殷无极想错了，谢景行并非完全为了压制他而强行冲击圣位。
圣人长袖敛起，长发泼墨一般散落, 容貌如霁月清风, 朗朗如画。而他眉峰微微蹙起, 明明周身杀机四伏，却冷静的不可思议。
天道的杀意已经锋芒在背，他不得不这么做。
殷无极见他毫无动摇, 被气的又一阵心梗, 冷哼道：“此时登圣十死无生，谢云霁，你难道看不出来，天道这道雷，是为杀你而降的吗？”
“我知道。”谢景行平静地道。“随他去, 看看他杀不杀的了我。”他甚至还淡淡然地笑了。反正天道本就是要杀他的, 只是早晚问题罢了。
他还躲在“谢景行”这个身份的气运之下时, 天道未曾发现，但是当他恢复到渡劫的修为时，一切便不一样了。
他是大道之下唯一逃脱的猎物，这雷劫，他迟早是要受的。
如若顺了殷无极的意，与他去魔宫，能够躲在他魔道的气运之下，倒是能拖延一阵。那是最稳的办法。这也是他初时向殷无极提出“双修”的原因。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先是阻宋澜，又是与陆机斗法，开红尘卷强行拉架，与殷无极斗剑……这些已经耗去了他太多修为，也引起了天道的窥伺。
他感觉到始终有一双眼睛盯着他的脊骨，寻找着他的弱点，将他吞入腹中。若是现在不动用红尘卷，怕是之后就没有机会了。
天道不会给他喘息的时间。
那便赌一把吧。
“天劫未至，你若现在收手还为时不晚，若是修为一过……”殷无极苦劝不动，心中陡生出几分绝望来，殷红的眼眸中血丝遍布，犹如末路的孤狼。他的口吻一下子就软下来，透着几分隐隐的悲：“谢先生，你当真还要丢下我一次？”
“我知道。”谢景行甚至还朝着他微微笑了，神情却像是在告别。“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按照你的原计划，返回魔宫去，还有人等着你。”他怕对方做什么蠢事，想了想又安抚道：“我有把握，你信我。”
把握？就算是修界的三岁小儿，也知道这种情况下登圣，十死无生。
殷无极被他骗了一辈子了，他自顾自地拿主意，自以为“为他好”。
何等傲慢、何等傲慢！
“真是疯了。”殷无极只觉一盆冰水从他顶上浇下，要他如坠深渊。他咬牙切齿，竟是破罐子破摔，不顾山海剑的威慑，直接化为魔气向他身侧掠去。
就算是被他的师尊一剑刺死，也要把他给拦下来。
“听话，别真的逼我对你动手！”谢景行早有预料，微微闭眼，下手却果断至极。
他长剑一挑，精纯的灵气在剑身流动，化为一剑劈出，直直穿入那层赤色的魔气。
剑锋扎入血肉的声音。
魔气化为人形，殷无极不闪不避，腹部瞬间被山海剑穿透，但他好像觉不出痛，甚至还含着笑，从魔气化为人形的手臂转瞬间缠上了谢景行。
他一手握住山海剑的剑身，往自己的身体里刺去，仿佛要以身为鞘，强行阻断了谢景行拔剑的动作，另一只手却准确地抓住了谢景行的手腕，要他连弃剑的时间都没有，径直往身边一拉，狠狠地把他按进怀里。
圣人高高在上，如高天明月，若要拥抱他，必须带着死的觉悟。
帝尊却丝毫也不在乎这点儿代价，他拥的很紧，将他的谢先生锁在臂弯之中，下颌亲昵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缠绵而温柔。
殷无极感受到他钢铁一样的脊骨在这一瞬有些软下来，好像本能地想要往他身上靠，于是笑的更开怀了，道：“你现在除非削断我的双手，斩下我的头颅，把我钉死在这里，否则你别想从我身边逃开一步。”
“别胡闹，你知不知道天劫很快就来了？”谢景行也没想到他竟然耍无赖，却被人搂住了腰背，紧紧扣住，全凭□□的强势霸道。更绝望的是，谢景行发现自己挣脱不开，他毕竟这具身体没有经过圣人级别的淬炼，和帝尊拼近身，他输的很惨。
殷无极亲了一下他的耳垂，笑道：“我知道。”
谢景行咬紧了牙关，山海剑拔不出来，他袖口滑出匕首易水，横在他的脖颈处，冷冷地威胁道：“殷别崖，你看不出我想杀你？自投罗网，你这么多年白活了不成？”
谢景行本想迫他离去，要他对他灰心，要他放弃。却不料徒弟已经没有从前那样好骗了，他们之前平和相处的那些时日太过美好，要帝尊如饮毒酒，就算知道这是残忍的温柔，也不肯放手。
“行啊，这样也好过我看你再坠一次天。”殷无极甚至还笑了，侧了侧脖子要他下手更简单些：“你索性杀了我，我把一身修为还你，再去登圣升仙，我死了，这世上谁也拦不住你。”
“还修为？你当真是这样想的？”谢景行简直是被气的浑身都在颤抖。逆徒，简直逆徒，怎么劝也不听话！
“我修的是你的法，你拿了我的修为去升仙，岂不是多几分把握？”明明说着的是修界的禁忌，对他来说却像是理所当然，殷无极无所谓地笑了：“你的愿望是当仙人，我跟不上你，索性就随你走吧，天涯海角，你总是会想起我的。”
殷无极的话戳中了谢景行升仙的初衷与隐痛。
是啊，他心魔缠身，注定止步于此。就算天道不入魔，他也永生没有触碰天门的资格，更别说跟着他的脚步了。
“我不需要。”谢景行却被帝尊拥的更紧了，就算是手臂被灵流割伤也浑然不顾。谢景行挣扎无用，神情也不复淡然无波，而是生出几分急切来：“殷别崖，你给我退下！”
雷劫逼近，天不怕地不怕的圣人一遇到徒弟的事情，才知道怕了，若是当真把殷无极牵连进来，以他的心境，面对天劫……他不敢想下去。
谢景行恨不能把之前那个给他希望的自己砍了，当初就不该心软，拒绝他，要他心如死灰，就此放弃，也好过与自己同死。谢景行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质问道：“我关你入九幽、剔你的骨、挡你的路，甚至还要杀你，我有哪点值得你如此？”
“师尊，你这个人真的好狠。”殷无极自顾自地笑了：“喜欢你实在是太煎熬了，简直像是被凌迟，但是你只要回头看一眼我，你就算让我化成灰，也是愿意的。”
不同于之前表白心迹时的孤注一掷，殷无极此时带着些决绝的疯狂意味，好似赌上性命，下一刻就会灰飞烟灭般。
这种深沉的爱慕要谢景行几乎扛不住，紧抿着的嘴唇颤抖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就算知道殷无极爱他，却料想不到有如此的执念入骨。于是他像是放弃似的，低声一叹：“所以，你是不肯放手了，对不对？”
“我替你挡。”殷无极唇畔沾血，却像是得胜似的亲了亲他的唇，在他嘴角落下一道血痕。“就算是天劫劈下来，也是先劈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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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遥遥云端传来一声清喝，有老道骑青牛而来。那天劫在云中如凶兽，于是老道拂尘轻点，转瞬间支起结界，朗声道：“圣人天劫，千里成墟，凡修为不足渡劫者，速速退去！”
佛音从天边传来，黑云深处有金光辉煌，穿破云层。云上坐着一位宝相庄严，慈目低眉的僧人。他手中拨弄佛珠，慈眉低目，叹息道：“阿弥陀佛，修行不知时岁，不料再见天劫时，人间已过五百年。”
宋澜看到道祖时，立即松了一口气，长施一礼，恭敬道：“师父。”
道祖叹了口气，道：“回头再教训你。”却是不欲在此处追究徒弟，道：“带道门的人走吧，这里与你们无关。”
道祖一言，便是最好的护身符，虽然精英十去七八，但剩余之人也能全身而退。
宋澜道：“遵命。”然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已经露出轮廓的红尘卷之域，最终摇了摇头，听命离去。
魔门那边有人愤怒，刚想说什么，萧珩手一扬，冷冷地道：“闭嘴，说话前先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你还不够格。”然后魔门大将朗声向天空抱拳，笑道：“见过道祖、佛宗，什么风把两位给吹来了？”
“老道夜观天象，卜了一卦，今日有故人归来，卦象却是大凶。”道祖捻了一下胡须，道：“仙门之事，我与佛宗早已不再插手，只是这次老道的徒儿闹的过头了，出了些麻烦。”他说的轻描淡写，言语之间还是颇有回护，又道：“殷道友报复时也该有个度，他毕竟身份贵重，莫要与老道的不肖徒儿一般见识。”
萧珩听完，还能不懂这老道出面，是打定主意护崽子来的。但他也不是被吓大的，只是不卑不亢地道：“遇到宋宗主这种程度的挑衅，莫说是陛下那个脾气，就算是圣人也忍不下来，道祖此话倒是偏颇了。”
道祖也知自己屁股歪，没有多言，只道：“此事暂且押后，最紧要的应当是圣人天劫，若非因为故人，贫道也不欲出关。”
萧珩干脆利落地道：“魔门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是要退兵的，如今陛下还在红尘卷内，还是圣人更重要些。”
佛宗寡言，只是拨弄佛珠，声如洪钟：“速速离去。”
萧珩不再耽搁，利落地调转魔兽的方向，既然仙门二圣至此，无论是隔岸观火，还是浑水摸鱼，都是做不成了。如今还是先退兵为好。
萧珩看着边上悄无声息出现的将夜，笑道：“将夜，你留下接应陛下。”
“啧，知道了。”男人的面具裂了半扇，他索性也不遮掩了，将面具一掷，露出那凛然的俊容。他受了些轻伤，如幽灵一样的身法到底没有完全避开音攻之术。
“儒门三相呢？”
“没守住，白相卿和风飘凌进去了。”将夜实话实说。
“白相卿倒也罢了，风飘凌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来了。”萧珩急了，道：“这一个两个的，送死第一名，赶着投胎呢。”
他们陛下的这三个师弟，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萧珩回望时，看到仙门二圣联手在四方竖起的结界，第三道天劫刚刚劈下，顿时地动山摇。他第一次见到这么恐怖的雷劫，于是心神一凛，不再去看，心里却想：这雷要命了，若是圣人当真被劈成灰，这回陛下怕是也要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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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如果第一章的时候帝尊没有关在九幽。
他可能也会闯结界一起怼天道。
都是疯子.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