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柴,抓着个草鞋,一下一下地往井边打。以她如此年纪,那力度已算是用尽全力。
乍一看去,还以为她是在打石头,再一细看,几人几乎惊声叫出来。
她在打自己的手!
与右手一般干枯如柴的左手摊在井边石头上,被草鞋狠狠拍打,淤青已重了,三两处被草缕划伤,还渗了血。她自己也吃痛,干枯的手背蓦地收紧又收紧,但仍是咬着牙继续打。
小旗子撒腿便跑过去,手一抓就把草鞋从老婆婆手里抢出来,用了劲,丢得老远。草鞋滑进个隐蔽处。
小旗子真急。“隐婆!哎,哎,我的好奶奶,您这又是干什么呢?”
老婆婆脖子颤了颤,不说话。
孩子连忙去搀她。“走走走!我带您去寻大夫,看您给您自个儿打的——好歹这手也跟了您七八十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嘛。”
左手被搀住了,老婆婆却又发狠,空着一只右手也朝着左手抓过去,几乎是下了决心要把皮肉给扯下来。若不是被及时赶来的大人们拉住了,真不知会抓出个什么血肉模糊的样子。
大人们直叹气。“婆婆,唉,您年纪一大就神志不清了,”他们说,“走走走,找大夫上药去。”
说着便要搀她走。
小旗子忽道,“刚才路过大夫家,里面好像没人呀。”
有个大人道,“对对,一路走过来都没人,安静得很,”又朝着老婆婆问,“隐婆,他们都上哪儿去了?”
老婆婆朝着自己指了指。
大人道,“喔,到您家里去了?”
老婆婆老实点头。
“全到您家里去做什么?”
老婆婆一下露出惊恐样子,眼睛瞪大了,声音极细。
“……捉鬼。”她说。
-
寨子上空阴云仍在,可天边的太阳已落了。
夜将至,暝色四侵。
寨子里一座二层高的陈旧小木楼已点了灯火,里里外外都是人,嗡嗡低语着,到处寻着什么东西。
一条条影子在灯火下影影绰绰。
人们压着声音说着——
“哪有呀,找也找不到。”
“要是能被人找着,那还叫鬼?”
“没有鬼没有鬼。但咱们做个样子找一找,老人家好放心,不然成天提心吊胆,老说自己被鬼盯上。”
“唉,隐婆真是年纪大了。昨儿看着还好好的,今儿又犯了疯,往屋顶砸石头不说,还把自己手打成那样。”
屋外树底下,佝偻的老婆婆受伤的手已包扎好了,无辜睁着一双眼睛坐在旧椅子上,手也老老实实放在膝盖上,被个络腮胡壮汉守着。
那壮汉身形实在庞大,蹲在老婆婆身边,把她衬得轻飘飘,一阵风就吹走似的。
壮汉道,“婆婆,手还疼不疼?”
他身量大,嗓门也大。
隐婆不说话。
壮汉又道,“您啊,别怕,咱们今天就专给您驱鬼。看看这么多人,这么多蜡烛,什么鬼都给它吓死了!”
隐婆还是不说话。
不远处,屋里屋外,灯火绰绰,寨人们尽心尽责,不管信不信都做出了个抓鬼的样子。小旗子一手拿着糖人在吃,一手还像模像样地在地上画着驱魔的符咒。
隐婆忽转头看住身边人。“阿命啊。”
壮汉立马应道,“是。”
隐婆问,“二姑娘到哪里去了?”
壮汉正要回答,隐婆又兀自碎碎道,“日子过得真快呀,一转眼,我们寨里最好的小姑娘就十三了,以前这么小,要弯着腰去牵,现在这么高,都得仰视了。十三是个好数,过了十三就是大姑娘了。厨房的阿摩给她做了好多好吃的,都快凉了,她到哪里去了?是不是你又给她事情做?”
老迈浑浊的一双眼睛望着他,有点谴责——怎么能把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事压给一个十三岁的小寿星,又是下山采买又是上山捕猎,到了饭点还没回来吃饭。
怎么做哥哥的。
壮汉不由放轻了声音。“婆婆,您又忘了,阿芒已经二十了。”
“二十了,二十了,”隐婆念着,像是在咀嚼“二十”这数目的意思,好半天了也不懂,只又再问一遍,“二姑娘到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吃饭?”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