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风从来没觉得这么……
羞愤过。
莺歌楼门口来的不是别人,是被秦不知叫去找执金吾柳怀寿的张哥,和他找来的人。
那吊儿郎当的一声惊呼是柳怀寿发的。
谢春风压根没法往那头转头瞧,秦不知就在那一侧。听闻人来了,他也不动。
谁知道他是不能动,还是不想动?谢春风一时也判断不出来,总觉得耳畔的呼吸气若游丝。
先是一声促狭的口哨,紧接着是门赶紧关起的声音。再接着,谢春风听到有个男人道:
“哎,你将咱们关在里头做什么呀?咱们应该在外面,不该在这儿,扰人好事!哎,石斯年,你还呆在那儿干嘛?走啊,一块儿走。”
大概就是秦不知派人去找的执金吾柳怀寿。
谢春风猛地望向石斯年,眼睛微微眯了一眯。
收到警告,石斯年双手高举,“嗐,您当我不想走?您瞧瞧我这后头,挂着的可不是一块腊肉。秦小世子要是见着了,这后续的事情不得咱俩来处置么?”
有人笑着走近,“想叫他见着,也得先叫他起来啊。大张哥,搭把手,你们这小世子殿下看着瘦弱,但骨头可比实打实的金子重,我一个人可拎不动他。”
身上一松,有两人一左一右地将秦不知的手臂一挽,蓦地一提。
途中还有人心疼叫着:“闭眼,闭眼。”
好歹将秦不知拉了起来。
拉起来后也没放下,就这么叫秦不知双腿悬空,直直被送到了莺歌楼前头。
石斯年蹲在原地,等着谢春风自己起来。谢春风不是个矫情的姑娘,自己从地上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狠狠横了石斯年一眼。
“你下个月房租你自己想法子去。”
拿捏他,拿捏财门就够了。他一个京都府的仵作,穷得叮当都不响的。
石斯年一愣,再笑着磕烟枪头,有几分讨饶的意思。
“谢大人,您行行好瞧一瞧,世子几品?我几品?别说品了,我就一张口,自己吃饱,全家不饿,我哪儿敢惹这样的小阎王?”
谢春风作势要打石斯年,前头传来秦不知一声唤。
“石头!”
石斯年狗腿应一声,将烟枪上系着的小袋子绕上枪身,斜插到自己后腰带,嘴上着急嚷着“来啦来啦”,整个人却不急不躁,慢条斯理往前头去。
前头的门脸搭着几张桌子,莺歌楼不大,门脸更小,五套桌椅就将这儿摆了个满满当当。秦不知坐在最靠近门口那套,面色比之前更煞白。这会儿执金吾柳怀寿正给秦不知把脉,神情凝重。
谢春风走过去,不打算开口问秦不知怎么了,但随着她的越发靠近,海卫军张哥和执金吾柳怀寿就越是将她殷殷期待地看着,鼓励她关心秦不知似的。
谢春风咬咬唇,在隔壁桌坐下。没出声。
石斯年倒是走到了柳怀寿身旁,双手背在身后,饶有兴趣地看柳怀寿把脉,道:“哎,阿寿,你今儿怎的有空过来?我原想去找你,但想着你昨夜才在宫里当差,就算了。”
柳怀寿“嗐”了一声,瞥向秦不知,“我这小小一个执金吾,左骁卫副将请海卫军来叫我。”
这话里头的大停顿和大重音,全放在“左骁卫”和“海卫军”上头,叫海卫军张哥瞥他一眼,将柳怀寿的声压得稍稍小下去,苦笑了两声才继续说道:
“这等离奇命案,我哪儿能不来看看热闹?里头那个怎么回事?怎么我听大张哥说是死得离奇——得嘞,小世子爷,你别激动,我不说了,不叫您想了还不成嘛?”
柳怀寿悔不该将那女尸提,压着秦不知的脉,等着秦不知紊乱的脉象平息。
秦不知闷哼一声,自柳怀寿指下倏地抽回手,双手揉着自己的额头,脸侧微微鼓起的,是紧咬的后槽牙。
这是惊吓之症,秦不知算好的了,面上波澜不惊,但内里指不定崩塌成什么样子。
众人见秦不知倏地闭眼,皱紧了眉头,强行忍着什么似的。一时就都不敢出声,等着他自己先忍过去。
张哥想出声,被柳怀寿以摇头示意,只好住了嘴。
心里的病,旁人帮不上忙。
谢春风担忧看着秦不知,也不知道该如何帮他。
秦不知肯定是累了,昨天白日跟着绥远奔波,昨天夜里到现在又跟着她来莺歌楼查案。他前日和今天早晨都见了死尸,听闻以往他见了死尸都要昏上少则一整日的,这两回却强撑着醒来了,醒来之后立即来帮她。
谢春风自认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她不过是想要叫秦不知不要追着她跑,给他和她在京城里头闹笑话,倒也不是真的绝情。
“秦不知?”
谢春风走到秦不知身侧,一手下意识想搭上他的肩膀,给他点儿安慰。但手真抬起伸出去了,又犹豫地停下。
秦不知也没睁眼也没转头,手往旁一伸,就将谢春风的手握住了。
他额上都是冷汗,揉过额头的手指间潮湿,指尖一片冰凉,一丝暖意都没有。那手心却异常干燥。
谢春风与其说是被他这准确抓握惊到,还不如说是被他这只手上的异常吓到。
他是当真不舒服。
谢春风低头看他因垂首露出的颈后,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怕风吹湿汗叫他冷,拉了一拉他身上往后滑的大氅。
并略不安地瞥了一眼坐在秦不知对面空位的少年新郎鬼。
如今是白天,这已经是这少年新郎鬼第二次在白日现身了。约莫是莺歌楼这会儿门窗紧闭,没有日光能落到这房中,他才能好好地坐在秦不知对面的空位上,好奇张望着四周。
没见刘葵歌,也没见白妈妈。
想来那才是正常的鬼,没法在白日走动。
“没什么事情,就是头疼又犯了。”
秦不知虚弱道,像是嘤嘤说话,也不知道是在冲谁撒娇似地。
谢春风生怕手继续被他牵着,这触碰能叫他睁开眼就瞧见对面的少年新郎鬼,有些发急,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秦不知捏紧了,困惑睁眼,不发一言,抬头看她。
分明应当看见少年新郎鬼了,但秦不知好似……好似没看到。
难道他就算碰着她,也看不见那些鬼东西吗?
他之前可是说过他曾见过刘葵歌的鬼影的,谢春风猜那就是他将她护在怀中的时候看到的。
但现在……就算没正眼看过去,这个角度,眼风之中也该瞥到那儿有东西吧?
他却八方不动,自己明明惨兮兮,还要担忧瞧着她。
她没什么地方不好的,他这眼神是什么意思?他难道不是应该先担心担心自己吗?
“石头,衣箱里的孩子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