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妃虽然去世多年,皇帝也下令任何人不准动锦荣殿里的东西,为的便是可以时常来此缅怀。
所以,皇帝对锦荣殿里的每一样东西,都了然于胸。
锦荣殿里,可没有香炉这种东西。
“是谁?!”
他厉喝一声,想到刚刚自己的脆弱竟被人给窥了去,不由眉心紧蹙,脸色阴郁之极。
影子抖动了一下,似乎被吓得不轻。
皇帝再喝,“出来。”
那影子微微颤抖,犹豫了片刻,才从门后转了出来。
“臣妾见过陛下。”
那是一个脸色带有病态苍白的女子,瘦弱的娇躯只披着一件单薄的衣衫,在秋夜中愈发显得清瘦缱绻,微微颤抖的肩膀,也更加令人怜惜。
“惠妃?你怎么在这里?”
皇帝眉头深皱,声音没有因为认出了她是惠妃而有什么改变。
“回禀陛下,臣妾,臣妾是来看,看望锦妃妹妹的。”在皇帝压迫的气息下,惠妃紧张到结巴。
“哦?”
皇帝冷眼望着她。
惠妃缓缓蹲下身,将摔在地上的香炉捡起,又从门后拿了一把香出来,“锦妃妹妹在世时,臣妾与她虽不常走动,但妹妹曾送了臣妾两个秀样,她画工出众,秀样也画得比常人好看。”
她从怀中,轻轻抽出一条手帕,上面绣着一朵含苞待放的凤尾花。
皇帝接过手帕,一眼就认出,那上面凤尾花的姿态,是锦妃经常画的样子。
在锦荣殿里,这样姿态的凤尾花画作,大概能有十几幅。
惠妃见皇帝的脸色缓和下来,揪紧的心也缓缓放下,低眉垂脸,鬓边碎发被夜风轻轻揉乱。
“臣妾每次看到这帕子,便想起锦妃妹妹生前的模样,那么好的一个人,谁能想到,这么早就走了……臣妾今夜来这里给她上柱香,想要祭奠一番,不想陛下也来了。”
惠妃顿了顿,抬头看向望着手帕出神的皇帝,眼神微微一黯,又恢复如常,继续道:“臣妾怕惊扰到陛下,一时慌乱,便躲起来了。还请陛下恕罪。”
说着,便欠身拜下。
她拜伏在地,直到被夜风吹得瑟瑟发抖,出神的皇帝才像是回了神,看到她还伏在地上,温和的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地上凉,你还病着,快起来吧。”
说着看到她手中的香炉,又喟叹一声,“你有心了。”
惠妃再次欠身,刚刚因为陛下的温和笑容重新亮起的眼眸,也因为这一句“你有心了”再次暗淡下去。
她知道,陛下会对她这么温和,都是借了锦妃的光儿。
皇帝恋恋不舍的将手帕递还她,见她一身单衣,在夜风里微微发抖,便伸手将她搂入怀中,“你怎么穿这么少,这要是冻着了,岂不是病上加病?”
“这里风冷,朕送你回寝宫。”皇帝搂着她,缓缓朝椒风殿走去。
惠妃小鸟依人的靠在他怀中,尽管知道是沾了锦妃的光,仍然忍不住内心悸动,“臣妾只要见到陛下,便不觉得冷了。”
皇帝被她说得有些窝心,将她搂紧了几分,柔声道:“你不要逞强,你的病最近好点了吗?有没有按时服药?”
“多谢陛下挂念,有陛下宽仁,让邠儿回京侍病,臣妾的病,已经好了不少。”
惠妃嘴上这么说,其实心中还是有怨,自己病着了这么久,皇帝但凡过问一次,也不至于连这些事情都不知道。
皇帝点了点头,又轻叹一声,“时光过得真快,一眨眼,你跟着朕也二十多年了,朕还记得你刚入宫那会儿,最是害羞娇气,连跟朕说话都害怕得像只小兔子。”
惠妃娇羞的红了脸,“臣妾那时候还小,还不知道陛下的温柔和善,被天颜震慑,自然是害怕万分。”
“是啊,后来你给朕生了邠儿,虽然还很爱害羞,但在朕的面前,便没那么拘谨了。”
皇帝微微一笑,停下脚步,握住她的香肩,仔细的望着她的容颜。
惠妃虽然年约四旬,可月色之下,雾气之中,银色的月光洒下朦胧光辉,映照得她连眼角的细纹都充满了质感。
本就美貌的容颜,不因岁月而褪色,反而有着岁月的沉淀,积累,变得更加耐人寻味。
“陛下?”
惠妃不明所以,被看得脸色愈发红润羞涩。
皇帝深深的望着她,眼神却早已穿透她的身体,在虚无之处凝聚,仿佛看着另外一个人,轻声道:“如果锦妃还活着,那该多好。”
惠妃脸上的羞红,刹那间退得一干二净,比银色的月光还要苍白几分。
“陛下,”她用尽浑身力量控制声音不要发颤,“锦妃妹妹如果知道陛下如此深情,九泉之下,也能安然长眠了。”
“什么九泉之下,人死如灯灭,哪来得什么九泉,什么安然长眠,不过是自欺欺人。她死了,朕便永远的失去她,连梦中,都难以见她一面。”
皇帝放开她,缓缓转过身,声音发闷。
背后,忽然贴上一具柔软娇躯,雪藕般的双臂紧紧的箍住他的腰身,“陛下,您失去了她,可您,还有臣妾,还有后宫的一众姐妹,还有您的众多儿女。我们都在,我们都会陪伴在您的身边,不离不弃,至死不渝。”
一阵湿意,透过背后的衣衫,将他的背部打湿。
皇帝心中颤动,暗中那双交叠在腹部的玉手,感受着她颤抖的身体,才幡然醒悟,刚刚他的话有多伤她的心。
回过身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惠妃,皇帝深深吸了口气,温柔的替她拭去眼泪,缓缓道:“别哭了,朕知道,这些年,你们看着朕专宠锦妃一人,心中难免失落痛苦,是朕辜负了你们。惠妃,你有什么心愿,愿望,都可以告诉朕,只要能力所及,朕都愿意帮你实现。”
“陛下,臣妾只要能在陛下身边,便万事足以,没有什么愿望。”
惠妃抽泣,“只是臣妾这病,怕是一时半刻也好不了,臣妾怕自己这一病,便如锦妃妹妹那样,不久便撒手人寰。”
“不许胡说。”皇帝打断。
惠妃只是笑笑,继续道:“臣妾死不足惜,只是邠儿,他也不小了,臣妾希望能够看到他大婚之日。”
“这个好办,京城这么多贵女小姐,你看好哪个,朕可以直接下旨赐婚。”
惠妃神情一喜,“那臣妾就说了。臣妾还真看好了一位名门闺秀。”
“是谁?”
“忠勇侯云熙的女儿,侯府五小姐,云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