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纤一手拿着烛台，一手握着匕首，顺着台阶走下去，先是被刺鼻的气味呛到。
她皱着眉，连忙捂住鼻子。
身后的顾祁则给她递过了一方手帕，帮她系在脸上，掩住口鼻。
有了手帕遮挡，那难闻的臭味总算淡去了不少。
下到最下方，烛台的微光，在黑暗中便如同一颗黄豆，缓慢的朝四周拉出蛛丝般的细网。
渐渐的，黑暗的地牢慢慢被照亮，眼睛也随着时间的拉长而适应了光线，模糊的景物也逐渐的清晰起来。
脏水横流的地面，肮脏的角落里，一团看不出形状的事物自地面蜷缩隆起。
那团事物似乎也听到了声音，抽搐了一下，然后缓慢而奋力的扭动着，从乱糟糟的头发里露出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
昏黄，浑浊，混合着期待和恐惧，瞳孔紧缩着，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就像是被驯化的牲畜，麻木不仁，只剩下本能的反应。
可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赫然剧烈的震动，被堵住的嘴里发出惊恐的嘶吼。
他那张脏得已经看不清本色的脸孔上，是极端的恐怖，被绑住的身体更是疯狂扭动着向后退缩。
就好像，她是洪水猛兽，是妖魔鬼怪，逼出了他内心深处所有的恐惧。
·
地牢渐渐亮起，眼前的事物也清晰起来。
秦勋几乎是贪婪的享受着得来不易的光线，逼仄的空间，漆黑的光线，安静无声又臭味弥漫的地牢，几乎要将他完全逼疯。
听着脚步声的临近，他奋力的甩开黏在脸上的散发，抬起眼睛。
只看到下来的竟是一个女子。
那女子，左手端着一盏灯，右手握着铮亮的匕首。
昏黄的烛火不断摇摆，明明灭灭将她的影子也映得恍恍惚惚。
不断接近的人影，因为有着光源在面前，让他看不清容颜，可她走路的姿态，却让他心底猛然一惊。
一个禁忌的名字，陡然从心底最深处跳了出来。
洛樱雪！
秦勋惊恐的望着不断接近的女子，烛火光焰摇曳，女子的脚步轻盈到不可思议，仿佛是飘着前行。
一手烛台，一手匕首。
是她！
是她来索命了！
秦勋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而起。
那个匕首，跟自己曾经杀死她的匕首，一模一样！
是她来索命了！
“唔唔唔……”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救命，救命！
“唔唔唔！唔……”
他惊骇绝伦的吼叫着，撕心裂肺的扭动着，蜷缩着，在满是污水的地面翻滚，如同一条蛆一般蠕动着，想要逃离。
“他这是怎么了？”
云纤望着突然“发疯”的秦勋，有些微的诧异。
拿着刀下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见到他，会恨意爆棚，会毫不犹豫的杀掉他。
可真的看到他，看到他蓬头垢面，凄惨无比的倒在污水里，那一腔的仇恨，似乎也没有了要爆发的痕迹。
曾经，他风光无限，算得上英俊的面目，每日打扮得溜光水滑，如同花孔雀般骄傲而清高。
以前的他有多风光，现在的他就有多凄惨。
强烈的对比反差，让她莫名有种空虚感，就像是一个多年抱着仇恨的人，忽然发现自己的大仇，其实已经被人帮忙给报了。
那种空劳劳的感觉，是说不出的难受。
不是不恨了，只是这恨意，被凭空泄出了不少。
以至于，在看到秦勋这如同见了鬼般的样子，她还能心平气和的问，“他这是怎么了”。
顾祁眼眸锐利，“他大概是认出你来了。”
云纤皓首微转，顾祁道：“一个人就算是重生，灵魂也仍旧在，一些习惯会不自觉的表露出来。尤其是走路的姿态，我想，他应该是从你走路的姿态，认出你了。”
还能这样？
云纤没想过，竟然会因此被认出，不过认出了也好。
她轻笑一声，走到秦勋近前，缓缓蹲下身，将灯盏放在地上，居高临下的望着躺在污水里的他。
没有了烛火的遮挡，他终于看清了她的样貌。
惊恐的叫声憋在喉咙里，秦勋眨了眨眼，微微松了口气。虽然只有上半张脸，可露出的双眼更加明艳娇俏。
原来看错了，她并不是洛樱雪。
只是这口气刚松，他就听到她轻轻的说，“你认出我了吧？没想到我换了个样貌，你还是认出我来了。秦勋，你没想到吧，你杀死了我，可我还是活着。”
她声音轻盈，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可落在秦勋耳中，却如晴天霹雳。
我杀死了她，可她还活着？！
惊恐之色，再次出现眼底。
秦勋战战兢兢的望着她的脸庞，大脑飞速旋转，难道说，她并不是云纤？
难道说，她只是乔装成了云纤的模样？
难道说，当初，那一刀，并没有杀死她！
“唔唔……”
望着她扬起手中的匕首，秦勋双眼凸出，喉咙里发出惊悸的叫声，哪怕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他也还是不想死。
匕首扬起，高悬在秦勋的头顶。
顾祁站在云纤的背后，“动手吧，为你自己，报仇雪恨。”
“唔唔唔！”
不，不要这样，求求你，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啊。
秦勋扭动着，望着高悬于头顶的匕首，毫无尊严的痛哭流涕，吓得不断用头磕在污水里，溅起浑浊水花，向云纤乞求。
仇人就在眼前，只要轻轻一刀，杀了他，就能为自己报仇雪恨。
“不敢吗？”
见她迟迟没有动手，顾祁道：“不敢的话，我可以代劳。”
之所以没有杀他，就是想让她亲自动手，至少，秦勋的死，必须要有她在场。
匕首高悬在半空，握着匕首的手臂并没有颤抖，不像是害怕或者下不了手的样子，可她就那么停着，让顾祁也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思。
只有秦勋在那呜呜的叫着。
过了良久，高举的匕首终于落下。
秦勋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可是预想中的疼痛，竟没有降临。
他紧闭着双眼等了片刻，见没什么动静，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只见匕首近在咫尺，堪堪停在他的脖子上。
云纤望向他的眼眸里，目光相当平静，甚至是有些轻蔑和不屑在内，就好像他在她眼中，连条狗的不如。
云纤很快站起身，转过头对顾祁道：“我们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