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龙的脸色瞬间难堪到谷底。
庞元英早就看出张龙的小动作,他就知道展昭必不会因为关系亲近就偏私,忍不住乐一下。他眉眼弯弯,很坦率地表露出高兴和得意,笑起来有点痞气却贼好看。
“叫吧。”庞元英对张龙道,“想认我做爷爷的人可多了,你却是头一个实现愿望了。”
“不要脸!”张龙涨红了脸。
“休骂人,大丈夫过的话就该认。”展昭对张龙道,“有了这次教训,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莽撞。”
张龙尴尬地扭头,憋了会劲儿,忽然抬头,恼恨地对庞元英喊:“庞爷爷福顺安康!”
声音响亮,毫不含糊。
庞元英另眼打量一番张龙,敛住了笑意。
“这么干脆就没意思了。不过你既然叫我一声爷爷了,我以后一定会照应你这个——”
“庞元英,你再敢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张龙羞愤难当,气急地抓着手里的刀。
庞元英笑着闭嘴,他晃了下手里的火折子,发愣地看了眼女尸的头。随即他就在女尸边上蹲了下来,用手里的小木棍在女尸的头顶拨弄了两下头发。
“你干什么?”张龙顶着他那张还没恢复常色的红脸,对庞元英大喊,“请无关人等退散,休要破坏现场,阻碍开封府办案。”
庞元英又用小棍拨弄了一下女尸颈上挂的绳套,看到麻绳内侧有一处有明显的重度磨损痕迹。
“庞公子,多谢帮忙,请离开吧。”展昭道。
庞元英呆了呆,神秘兮兮地起身,拉着青枫的衣袖,“我们走吧。”
“公子?”
“快走!”庞元英催促。
青枫意识到什么,警惕看看四周,赶紧跟着自家公子一溜烟跑了。
这对主仆跑的时候,营造了一种被人追杀的氛围。但根本没人追他们,而这里是鬼宅,难道说……
吱!吱!风吹着窗扇,摇晃起来。
张龙立刻抽刀,防备地观察附近。
“啊——”一声尖叫忽然划破阴森森的夜空。
吓了王朝这张龙一跳。
展昭立刻辨清喊声的方向,他纵身一跃,就翻出后窗,看到庞元英主仆正互相依偎对着老槐树下一具躺着的女尸。
“真缺德了,第四具,还是红……红衣!”庞元英指了指那具已经被开膛破腹的女尸,扭头看向展昭。
“嗯,早看到了。”之前检查宅子四周情况时,展昭就发现了,刚刚只是没来得及说。
展昭觉得奇怪,“你们俩不是要离开么,为何跑到屋后?”
青枫捂着嘴。
庞元英就好像没听到展昭的话一般,搀扶着青枫,啪啪拍着他的后背,让他不要吐在案发现场,带着他赶紧去院外。
展昭默然看着他们主仆逃似得地跑了,扭头又看了一眼那槐树下的女尸,总觉得哪里不对。这庞家主仆应该是故意跑到房后,碰见女尸却是意外,刚才那声叫应该是惊着了。
“展大哥,怎么回事?”王朝和张龙走了过来。
“神叨。”展昭叹一声,让王朝和张龙不必管那些,先干活。
王朝立刻用烟火筒发了信号,通知开封府那边多来人。他们三人则先搜查和记录现场的情况。
庞元英和青枫悄悄地爬过太师府的狗洞,拍干净身上的土,就一前一后高兴地回院。
“我要起坛做法,你明天准备准备金钱剑、木鱼、法铃、发尺——”
庞元英边说边用火折子点燃了屋里的蜡烛。屋内明亮的那一刻,庞元英看到了庞籍‘慈祥’的脸庞,他瞬间消声。
“爹!”庞元英拉着青枫跪下,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准备。
屋内诡异地寂静片刻之后,庞籍才缓缓开口:“又去探鬼了?”
“嗯……是。”
“翠香楼?”庞籍再问。
“是。”庞元英主动跟庞籍认错。
“还碰见开封府的展昭了?”庞籍又问。
庞元英呆了呆,抬头望着庞籍:“爹派人跟踪我了?”
“哼,我怎么养你这么个不省心的孽障!你看你堂兄,每日在家苦读诗书,又十分懂事,今天人家孝敬你祖母足足一丈高的佛经。你再看看你,除了给我抹黑、给我丢脸,你还干过什么!”
庞籍有个弟弟,原本是个将军,早年殉国了。大儿子在南边做官,二儿子年小没成家,就被老夫人接回太师府抚养。庞元庆十五岁来的太师府,而今十八,小庞元英一岁,却比庞元英懂事稳重,分外爱勤奋读书,庞太师最喜拿他做例子说教庞元英。
可惜的是,不管原主还是现在庞元英,都没听进耳过。
“爹,我错了,可我真不擅长读书。”
“那你擅长什么,莫不是抓鬼?若没我,你光靠抓鬼能吃饱饭么,能活么?”庞籍生气地质问。
庞元英听这话后,本来想抽抽鼻子可怜两下,把这事儿混过去就算了。没想到青枫傻兮兮地想帮他说话,对庞太师点头说公子可以,然后就取了檀木匣子给庞籍。
庞籍瞧见匣子里有珍珠玉镯等物,还有大概一万两的银票。这钱于普通人家算很多了,但对庞籍根本不算什么。他还以为这是庞元英的自己攒下的私房钱,没好气地问青枫到底是什么意思,顺便训斥他跟着庞元英做混账事,该重重受罚。
“老爷,这都是公子帮人抓鬼赚的,虽然鬼没找到,但他们自愿拿钱酬谢公子。老爷,公子不靠您是也可以吃饱饭的,你就放心吧。”青枫毕恭毕敬地说道。
“你们!逆子!”庞籍气得抬手指了指青枫,又瞪向庞元英,真想一巴掌把这俩人都扇飞,“来人,给我把这小厮拖出去,打八十杖!”
庞籍舍不得打亲儿子,但小厮是贱命一条,就算打个半死也碍不着什么。正好他儿子还在乎这个小厮,那就给他长长记性!
“爹!儿子刚从开封府的虎口里逃出来,就是多亏了青枫他护着我啊!”庞元英哇地一声干哭起来,速度飞快地给庞籍磕头。为什么这么快,因为快,庞籍就看不到他没有眼泪。
庞元英最后就保持伏地叩首的姿势,和庞籍可怜兮兮地讲述,刚刚自己差点又一次被开封府冤枉成凶手,还被开封府的衙差羞辱了一通。
现在对庞元英来讲,最重要的就是保住青枫,他穿越后身边青枫就这么一个信任的人。青枫对他也同样是掏心掏肺,愿以命护他。若真用碗口粗的木杖打八十下,搞不好命都就打没了。
庞元英情急之下只能让开封府背锅了。他这些没啥证据的风凉话,不会对开封府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反正庞太师早就看不顺眼开封府,多一两句不顺眼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又是开封府!”
庞籍的怒火果然立刻转嫁到了开封府身上。
庞籍背着手在屋地徘徊,气得无以复加。他儿子抓鬼不务正业是不怎么样,可也没干过伤天害理违法犯罪的事,这开封府的人每次都小瞧贬低他的宝贝儿子。
虽然他儿子确实没什么能耐,但是就看在他是‘庞太师儿子’的面子上,他们就该高看他儿子两眼!
上次的账还没算清,这次又来。
庞籍眯着眼睛,阴冷地对庞元英道:“且等着,这账明早爹就给你清算了。”
“多谢爹给儿子做主,呜呜……”庞元英连连又快速磕几个头。
庞籍心软了,扶儿子起身,却见这孩子不敢抬头看自己,深深低头藏着脑袋。庞籍知道他是被自己给吓着了。庞籍叹口气,拍拍这孩子的后背,劝他早点休息,随即就去了。
庞元英和青枫都大大地松了口气,沐浴更衣之后,躺床上一睡,明日又是美好的一天,自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但庞太师却记得清楚,他第二天赶早进宫,开始了他第一百三十二次对包拯的参本。
刚刚亲政的皇帝赵祯,已经习惯了庞太师这样的本子。他一看折子开头又是参包拯,就想略过,但庞太师这次尤为激动,一再强调他儿子两次被诬陷成凶的份儿上,替他伸冤。
赵祯听闻是庞元英,便认真对待了一次,立刻召包拯觐见,令其阐述此事。
包拯便将他已经了解的所有情况都详细讲述给了赵祯。
“事情确实太巧了,开封府人员两次的处置都算得当,合情合理,并未对庞元英有刻意冤枉或陷害之意。”包拯看得出这次庞太师很恼火,他们俩个人,才学不相上下,辩才皆好。当初为个芝麻大的事,都可在皇帝跟前辩三个时辰,更何况这次是因为庞元英。
因还有重要公务没完成,同时也考虑到庞元英确实受了点委屈。为和平解决争端,包拯选择以退为进,顺便也可在皇帝跟彰显自己的气量。
包拯再三强调开封府是依法按规矩办事之后,就开始大度地赞美庞元英是个破案之才,聪明机灵,能洞察细微。包拯还将庞元英两次为自己辩白的话,学给了赵祯和庞太师听。
赵祯点点头,笑叹:“他这人是聪明的,就是贪玩了些。他当初给朕当伴读的时候,添了许多乐趣。”
庞籍闻言后,脸色越加不好了。什么鬼,他儿子聪明?是破案之才?他怎么不知道!
你个包黑子想拿这个忽悠人,在皇帝跟前装大度是吧,本太师绝对让你后悔。
庞籍冷笑一声,“既然包大人这么器重小儿,何不让小儿在你开封府谋个一官半职,协助你们开封府破案呢?”
如果不是自己拉着青枫抓鬼,他哪至于被鬼害死。庞元英觉得心痛。
再见那鬼正低头看着青枫,半边脸对着他,脸上都是血,还是新鲜的,正往下滴答。树下的光线本就不是很好,加上他心有恐惧,不敢再看鬼的样子,只是找准了鼻子。
再不拼命,只能丧命。
庞元英豁出去地往上扑,抓住鬼的肩膀,一口咬住了鼻子。
至于为什么咬鼻子,那是庞元英之前在聊斋里看过一个故事:一男子睡觉时,有一女鬼来了,压在他身上,男子害怕,情急之下就咬住了女鬼的鼻子,结果那女鬼大叫发出恶臭,然后就消失了。
或许这也是一种驱鬼之法。
庞元英情急之下只想到这个,毫不犹豫地就上嘴了。不过咬了之后,庞元英恍惚觉得这鬼好像有点面熟,还有这鬼鼻子的摇起来的口感好像和人差不多……
庞元英还可以再多胡思乱想一会儿,但下一秒他就被一掌推离开了树下的阴翳。他凌空飞起,随后啪叽摔在地上,重新接受了月光的普照。
“你爷爷的。”庞元英感觉自己的屁股好像摔碎了,疼得直骂。
“庞、元、英!”
被鬼叫名字了!
不能答应!
千万不能答应!
庞元英立刻用两手堵住耳朵,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柔和的月光恰到好处地照在庞元英的脸上,将他清隽的五官勾勒得更为立体,睫毛特别浓密和修长,嘴唇微抿色泽粉嫩。
最是一副俊朗模样,让人忍不住惊叹。
但每次碰见他,准都没好事。
鼻尖仍有痛意传来,半边脸还黏着黑狗血。展昭气得无以复加,想狠狠踢庞元英一脚,非把他踢个半残不可。等脚碰到庞元英身体的那一刻,展昭收了一半的力气。
“啊——疼!”
庞元英立刻抱着腿叫,眼睛也睁开了,他看了眼展昭,吓得立刻就把眼睛闭上,往自己的布袋子里摸索。不对,女鬼怎么有点像……庞元英复而再睁眼,怔怔地望着展昭。
一身红衣身材修长英姿飒爽的展大侠,左半边的脸、脖颈和衣前襟都溅了血,和他白皙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血上还稀疏地粘着几粒白糯米,和他白皙的皮肤还有了呼应。
不妙了,黑狗血,糯米,这些好像都是他干的。
“你竟还好意思看。”
展昭一向侠义性子,并不是随便生气撒火的人,但每次看到庞元英都忍不住恼怒,全然丧失了往日温润的模样。
庞元英这厮绝对是他的克星。
“啊,青枫!”庞元英立刻去查看青枫的情况。
“只是晕了,死不了。”
展昭还是忍不住解释了一下。
他气闷地掏出帕子,转身擦脸,但一方丝帕根本擦不干净他脸上的血渍。很想离开这里,好生清理干净,奈何有公务要事需查清楚,不好擅离职守。
庞元英确认青枫没事后,就愧疚起来。
“用我的吧。”他憋着嗓音,很轻声地提议,然后讪讪地向展昭递出他的棉布手帕,“这是我专门让丫鬟做的,边上还绣着漂亮的小荷花,吸水能力超强,不是,吸血能力超强。”
这一幕似曾相识,上次在牢房里庞元英给他吹眼睛之前,就游说了一番——
“用吧,别客气,反正你这样子我也不是第一次看了。”
展昭听庞元英这话更火大,这两年他收敛得很好的江湖杀气蹭蹭往外冒。
“那我不看了,你用不用?”庞元英扭过头去,晃了晃手里的小帕子,“不用我就收起——”
话没说完,帕子就被拿走了。
庞元英接着从他的布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瓷瓶,“如果擦不掉我这还有黄酒,不对,这个是童子尿,黄酒是这个。”
庞元英掏出接着掏出另一个深褐色瓷瓶递给展昭。
展昭:“……”
他看了眼庞元英斜挎在身上鼓囊囊的黄布袋子,简直难以想像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不知所谓的东西。
因听说还有童子尿,展昭没接那个瓷瓶,直接用帕子擦了脸,这帕子的吸血能力果然好,但还是会残留一些血不能彻底擦干净。
“这是黑狗血,辟邪。”庞元英解释道。
展昭忍不住扫出一记冷光打在庞元英身上。他什么意思,自己被洒了一身血难道还要感谢他不成?
不过他还有一瓶童子尿,被撒了黑狗血好歹比那玩意儿强。
展昭气得下手很用力,结果把自己脖颈的皮肤擦红了。
庞元英以为展昭是顾及形象,着急擦干净身上的血,他就自己打开黄酒,直接往帕子上倒。
展昭手抖了下,闻到确实有酒味之后,他克制住了自己想一巴掌糊死庞元英的冲动。
“我给你擦吧,你看不见。”庞元英抢了展昭手里的帕子。
庞元英微微仰着头,眼睛乌溜溜的,神色很认真地盯着自己的脸。一遍又一遍用帕子地小心擦拭,力道很轻,好似把他当成娇花一样伺候。
接着他又给自己擦脖子——
展昭迅速拨开了庞元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