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镜子
床头柜上,招财猫的手依旧在欢快的摇着
坐在梳妆台前
抬起的手腕在镜子里清晰异常
那斑驳嶙峋,纵横交错的伤痕
时刻提醒着自己
过去的一切,包括情深
不过一场笑话
来自周深渺的私密日记
2003年的夏天,一场暴雨过后的凉山腹地处处透着凄凉,道路被毁,树木倒塌,房屋一片废墟,交通局带了人正在积极抢修,各处可见的都是荒芜。周深渺跪在母亲的墓前,石碑上挂着的黑白照片里,她笑容依旧甜蜜温暖。碑前摆放着的水果鲜花等贡品被雨水刷的面目全非,泥石溅在石碑上,她小小的身子往前匍匐,拉着袖子用力的擦拭着,哭的肝肠寸断,日月无光。
身后的白衣少年。面容清净,玉树临风的,将撑着的伞都打在了她身上,而他自己从头发到鞋面,湿的一塌糊涂,白色衬衫贴在身上混合着夏季山区特有的雨后闷热。泡的整个人的脸色都有些透着青白,却坚毅的隐忍着。
雨停已是黄昏时候,山区的道路曲曲折折的,没有一盏照明的路灯,小小少女哭的久了累了,体力严重不支,少年背着她,倔强又执着的穿过开满向日葵的山坡和满是青禾的稻田,夜色渐浓里,远处谁家小屋前点燃了火苗,屋内烛火欢快的跳跃着。
周深渺窝在他背上,看着他的侧脸,那橘红色的火光打在他脸上,柔和而温暖,一恍惚,一眼万年。
这个画面从此定格。
她又一次从这个梦里清醒,激灵的从床上翻身下床,匆匆拉开房门,顾邵安手里正端着盘子在热吃的,看见她往洗手间去,急急扔下盘子跟在身后进去,洗手间的门却紧紧合上了。
周深渺整个脸朝下,长长的头发垂在两边,完全遮住了脸,却只听见水流声响起,哗啦啦的夹杂着扑打声,冰凉的水扑在脸上,她情绪渐渐息落下来,身子有些疲倦的瘫软,拉开房门就见到顾邵安担忧的面容。
如果她仔细看过镜子里的自己,就知道此刻的自己脸色是什么样的苍白,双眼赤红,像是被惊吓到而哭过一般。
”怎么了?”他担忧的看着她,伸手想抱抱她,她恍惚的站在他身前,有些陌生又迷茫的看着他伸出的手,防备似的后退了一步,眼里一片陌生的空白。
顾邵安的心在这一刻又酸又空又堵的慌。
”这是怎么了?”晨昏刚刚从剧组赶回来,推着行李箱进屋,却看见了立在洗手间外对峙的两人,心下一跳,放下了行李箱就走了过来。
周深渺看着进来的晨昏。更是一言不发,只揪着两人眼神交汇的时刻,由顾邵安身后空出的一点点缝隙钻了过去,匆匆的跑进了自己房间,房门发出”啪”一声巨响。
空气里还残留着她洗头水的味道,淡淡的带了樱花的香味,顾邵安闭着眼接近贪婪的嗅着。
”我煮了面,要不要吃一点?”他静静地开口,平复了心口汹涌的波澜,柔声说道。
”不吃了,很累,明天还要开会,我先去睡了。”晨昏疲倦的说道,眼神探究似的看了眼洗手间又看了看周深渺房间的方向,洗手间里陶瓷镶嵌的地板上,洗手池下的一片全是水啧,她转身上了楼。
走到楼梯拐角处似乎想起什么,提醒道:”深渺妈妈的忌日快到了吧。今年还打算过去吗?”
顾邵安手半抱着自己,眉目冷清的道:”去的,她现在这个样子,我没办法,除了我她又还能依靠谁。”
她只觉得初夏的夜风从楼上未关上的窗户呼啦的席卷而来,铺天盖地的都是寒凉,从头冷到脚,穿过骨髓,将整个心房都填满了冰块。
七年啊,这长长的七年时间,没有亲人的不仅仅是周深渺一个人啊,她也没有亲人啊。她父母的忌日那么好记,但他从来没有参与一次,连同他母亲冬日里的忌日,也从来没有让她跟随过一次。
”那么,今年重阳节你会陪我去看我爸妈吗?”晨昏觉得自己终究是犯贱的,明知道他不可能回答,哪怕回答也只是敷衍,可她就是不死心啊。
顾邵安转身离去的背影微微顿了下,脊背越发直挺,步子坚定的往厨房去,那双开的玻璃门被璀璨的顶灯照的格外耀眼,他能看到这玻璃上微微印出的人影,脸上写满了失望。
可有什么办法?
面出锅已经煮烂了,筷子一夹就碎,没有带眼镜导致他看东西有些模糊,却更添了柔和,从橱柜里取了陶瓷的勺子,放在汤碗里,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又想起周深渺刚刚的神情,叹了口气端着碗去往她房间。
房间的灯没有关,门也没有反锁,他亦没有敲门就试着推开门,入眼的大床上,周深渺靠在床头,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双手抱膝,头埋在臂弯里,听见开门的声音愕然的抬起头,满脸的泪,顾邵安向前的步子顿时一顿,轻轻叹了声,走到床边,将面碗放在床头柜上,人就这么坐在床边上。
这样的夜色里,穿着家居服没带眼镜的顾邵安,全身上下散发着纯良的气息,看着她的眼神也温柔的要滴出水来。
突然间就觉得委屈,觉得讨厌他,觉得心里这么多年的想念都是会呼吸的痛,在这样的时刻,猝不及防,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
”我知道你觉得委屈,觉得恨,觉得我对你太残忍,可是深渺,离开了我身边的你不是更优秀了么,有真心的朋友,真正对你好的人,缺失的这七年,不是你一个人那么难熬,但是所有的所有都没办法了,你得一步步往前走,你会有更好的人生,我依旧是你的哥哥。”顾邵安抬起手指,小心翼翼的擦拭她眼角的泪。
这最后一句话刚落下,周深渺已然心冷,撇开头去,带着浓重鼻音,凄凄惨惨的说:”七年前。我没有勇气,七年后,我还是没有勇气,所以只能这样,什么都是你们强加给的,什么都是你们说了算。可是,顾邵安,你们何止是残忍!”
”面已经糊了,再加工一遍会糊的更厉害,饿的话就吃一点。”他站起身,声音轻和的像是远方山谷传出来的回音。
她端过碗。连勺子也没要,就抱着碗呼啦呼啦的往嘴里倒,姿势那么诡异,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面前顾邵安的脸,一点点的模糊,面越来越咸,她仿佛听见了心口被震碎的声响。
吃完面,将碗往他手里一塞,神情激动的叫道:”面我吃完了,你可以出去了吗?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这满室的光华仿佛瞬间暗淡了下来,那顶上的琉璃灯照的人眼睛都在刺痛,他看着还坐在床上哭泣的周深渺,内心柔软的一塌糊涂。
她心里的缺口没有人可以治愈,包括他。
锅里还剩的面已经彻底融在一起了,看上去粘稠又恶心的,白不白黄不黄的,可他觉着胃很空,空的扯着旁边的心脏都在痛。就着手里的碗,用勺子盛了一大勺放进嘴里。
唔,咸咸的,还带了一股奇异的糊味,难以下咽,眼睛望向窗外那路灯照亮的小片地方。还依稀能看见灯泡四周飞舞的蛾子,嘴里的食物没办法咀嚼,直直的生硬的吞下,缓解了嗓子里堵住的压抑。
他其实好想告诉她的,她有多勇敢,有多坚强,可那一刻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他望见了她眼底透露出来的害怕与恐惧,他心内愧疚难过揪心一起涌上心头,所有的话语都会成为秘密。
早上吃早餐时,有人敲门,周深渺正扑在薏米粥里,像个孩子似的吃的欢快。
晨昏一会就回来,手里拿了两封请柬,柔声道:”南城周亚盛让人送的请柬,说是六月十二他小妹生日,特邀请我们参加,知道深渺回来了,特地也给了她一份请柬。”
顾邵安脸色有些发沉,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为何脸色会差,她又看向周深渺,她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依旧欢快的喝着碗里的粥。
”他何来的妹妹?”顾邵安轻笑出声,有些嘲讽的道。
”这几天道上都传的沸沸扬扬,说周家失踪了二十三年的小公主找到了,只不过保护的很好,至今没有人见过真容,就像很少有人知道周亚盛长什么样一般。”晨昏的声音向来柔和,说的话一字一句的传进周深渺的耳朵里。
”这无疑是个机会,邵安。”
顾邵安拿过她放在桌面的请柬,暗红色的封面烫金的字体,无一不显示出这个男人低调而又大气的姿态。
”提前一个半月送请柬的我倒还是头一次见。”周深渺低低的说完,继续扒拉碗里的粥。
他也很想看看传说中的周亚盛是什么模样。
十几年前的南城局势复杂异常,但周亚盛凭借其铁血的手腕和强大的脑子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令各方势力不得不臣服。
而就是这样的一场大开杀戒里,警方出动无数,硬是没有抓住一丝把柄,甚至连他真人长什么模样都没人知道。
就是这样一个传奇而又残暴的人,却在寻回妹妹后高调而大众的分发请柬,大办一场生日宴。
令人真真琢磨不透。
残暴又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