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邵安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周深渺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他的手一步步踩着《婚礼进行曲》走在铺了玫瑰花瓣的红毯上，周遭的宾客无不拍手祝福，红毯尽头司仪穿着制服在台上等着，他身侧站了穿白色西装套装的男子，大概是没戴眼镜，他看不清他的脸，无论如何靠近都看不清他的五官。
周深渺笑的甜甜的，松开他的手走到他身边，娇笑起来，满脸幸福的对他说：”哥哥，谢谢你陪我走这红地毯，亲眼见证我的幸福。”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简直匪夷所思??
睁开眼触目的白，一时分不清现实还是虚拟，晨昏惊喜万分的站起身看向他的脸：”你终于醒了，我去叫医生。”
他茫然无知面无表情的想要起身，只是微微一动，胸口就牵扯的刺骨阵痛，整张脸瞬间煞白煞白的。
”你不要动，别让伤口撕裂了。”晨昏担忧的将他压在床上，慌乱的往外面去。门悠然的被推开，周深渺手里抱着一大束花进来，身边跟着的陆步凡手里亦拎了不少礼品，她步子一顿，眉头紧锁的就想要赶他们出去。
那个夜晚她会终身铭记，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发出的光只能照亮身边一圈，她浑身疼的没有丝毫力气，只能抱着身体瑟缩在角落，眼睁睁看着四周乱窜的老鼠和蛇在不停蠕动游走，额头上汗只往下滴，这密闭的空间里又闷又热。她只觉得意识渐渐模糊，倒在地上，呼吸越来越困难，裸露在外的皮肤触及地面一片湿腻，她甚至只能眼睁睁看着蛇鼠在她腿上肆意横行，而无能为力。
人到绝望尽头总是有无尽潜力的，总能靠强大的意志力坚持到底的，曾经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如今自然更要顽强。
这般耻辱迟早要还回来的，她还未开口，陆步凡倒是开口了：”顾总。感觉怎么样？周先生对此次事件非常抱歉，特让我过来看看你，有任何需要尽管提出，先生一定会竭力满足的。”
他想问问周深渺有没有事，却因沉睡太久嗓子干哑的说不出话来，周深渺走到他身边，将花束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缘：”我没事，哥哥，周先生抓到了人关押起来了等你出院了再处理，所以你要好好休息，早日出院。”
他偏过头，嗅到新鲜的花香，不浓郁却让人昏昏欲睡，薄荷草与郁金香混合的味道。
这般美好的串在一起，却让他仿若坠入黑暗，他记得她写的书里大多数与心字有关的片段。
”如果有一天，我送你的花里掺了薄荷与郁金香，那不是对美德对善良的歌颂，而是对过去的告别，从此以后将活成曼陀罗般的黑暗。”这是《禁区》里的，刚刚拍摄完结，他太清楚了。
”我先走了，你好好养伤，不过也是白担心了，毕竟有晨昏姐，她会看着你的不是。”她只是笑，敷衍的成份太多：”陆步凡，要一起走吗？一会医生来检查在这里也不太好唉。”
陆步凡将礼品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走近他身边，拍了拍周深渺的肩：”你先在外面等我，我有几句话和他说。”
周深渺点点头，尾随晨昏身后出去，病房里顿时空了起来，气氛微妙。
”我相信你这么聪明，应该已经猜到是谁想要深渺的命了的，不过恰好被你挡了下来这才避开了一劫。”他神色严肃起来，定定的望着顾邵安。
”周家是很好的保护伞，她能获得的安全感至少比在你身边好，而且，周先生已经派人去国外寻治疗抑郁症的权威专家了，你安心养病。”陆步凡笑的云淡风轻。
”如此也好，近来c市风起云涌，早已不是几年前的强行压制，蠢蠢欲动的人太多，你们先走吧。”他嗓子依旧干涩的要死，只说了这些便止不住咳了起来，心肺都扯的撕裂的疼。
”别说话了，好生养着，无论深渺过的怎么样，她最看不得你难过受伤。”陆步凡压住他强撑起来的肩膀，让他躺回床上。
”五天能醒过来已经是奇迹了，也真是狠心，子弹穿过了肺叶，再偏两毫米就是心脏了，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刺激他了，伤口一旦裂开就要重新做清创手术防止二次感染。”晨昏往医生办公室去，一边走一边和周深渺说着话，她只是愣愣的，没有接口。
”深渺，当时你是在场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他是你哥啊！”晨昏停下步子，紧紧拽住她的双手哀求道。
周深渺整个人仿佛受到了惊吓，猛烈挣扎起来，想要甩开她的手：”你放开我??放开啊??啊??”
情绪已然再次失控，陆步凡听见惊恐的喊叫声扔下顾邵安急冲冲推开门跑了过来，过道上已经聚集了不少的医护人员，而晨昏像抓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拽住周深渺的双手，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哀求着：”深渺，我求你了，你告诉我啊？”
”你干什么？你想害死她吗？没看到她在害怕吗？”陆步凡推开人群，大步上前用力拉开晨昏的手，看向周深渺的眼里全是怜惜。
”别碰我??不要碰我??走开??”她手得到自由，立即往后退，一边退一边挥舞着双手。对着他们害怕的大喊大叫。
他快步追上，拉住她的手，一掌劈在她脑后，整个身子瞬间软绵绵的滑坐下来，他急急稳住她下滑的身体，看向晨昏的眼里充满了质疑：”你明知道她抑郁症有多严重，为什么还要刺激她？你到底和她说了什么？如果她有什么意外，我要你陪葬。”
冷冷的撂下狠话，一把抱起昏迷的周深渺，大步流星不回头的走了。
身旁围观的医护人员一阵唏嘘，惊叹于这戏剧化的变故，已感叹陆步凡这帅气逼人的举止言谈。
晨昏回到病房的时候顾邵安再次昏睡过去了，床头柜上摆放的盛开的姹紫嫣红的郁金香耀眼的让她想要流泪，但大风大浪经历多了，眼泪就算在眼眶里打转也会用力逼回去。
用尽力气爱过一个人才知，绝望倒退都想要身边只有她一人的那种占有，可再多的心事成缄都只是一个人的奋不顾身，她守着一个躯壳多少年，年少无知到青春散场再到此刻，十多年的光景啊，都没能让她进到他封闭起来的内心。
就算不用脑子想，她也知道这枪伤自然与周深渺有不可或缺的关系，他身手向来敏捷，哪怕是在黑暗里他也是能避开一切危机的。
七年前周深渺离开后，顾家伤亡惨重，最终顾程两家以宁欣的死以及顾氏倒闭收场，但就是那样的危难时刻，顾邵安也没像现在这般躺在病床上连同起身说话都这么困难。
爱的力量有多强大就有多大杀伤力，她见识过的最轰轰烈烈又最深沉的爱都来源于顾邵安的残忍。
他可以在生存与陪伴下毫不犹豫选择前者，情愿一生与她再无关联，只要她活下去，哪怕是带着恨意与痛苦也要让她安全而立，独自一人守着寂寞艰难度日。
她怎能不恨周深渺？
周亚盛坐在沙发上。脚随意的搭在吧台上，懒懒散散的晃着杯里殷红的酒：”顾邵安情况怎么样？”
”已经醒过来了，该说的已经说了，他混成如今这样，很多东西自然心内是通透的。”陆步凡安顿好周深渺，坐在他对面，不卑不亢的道：”顾邵安在c市有一定的影响力，他手下一个叫小九的身手不错，连程序都让他三分。”
”有人想要深渺的命，也要看有没有本事拿去，最近你多多照顾点深渺，既然宴会已经搞砸了，索性就放出话去，周家大小姐近日将出国留学。”周亚盛眉头皱了皱，勾着唇笑的魅惑：”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敢动我的人。”
”好，我知道了，程序那边我也会告知的，但抓到的那个人??”陆步凡隐隐有些担心。
”不过是替死鬼，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让你给顾邵安带话不过是想探探口风而已，况且。顾邵安这个人??呵呵??还是很有意思的??”周亚盛喝着酒，悠悠然的说道。
确实很出色，情深又绝情。
可以为了保护她舍弃自己的生命，也可以为了保护她拿枪抵着她的脑袋逼她离开，甚至是娶一个并不爱的人作为盾牌，却从不将爱说出口。
这样的人，心思缜密可怕，但那又如何，再可怕的人也没他周亚盛恐怖。
”深渺应了后把这份文件拿给她，让她签字。”顿了顿，周亚盛起身，走进吧台内，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袋扔给陆步凡：”我先走了，有事到基地找我。”
陆步凡伸手接过，点点头，目送他离去，像他们这样生活在黑暗里的人从来都不是好人，如今却无可奈何的将纯粹无辜的周深渺牵扯了进来，也不知是保护了她，还是将她置身更大的危险中。
”这是什么？”她吃了药清醒过来已然好了很多，只是精神看上去还是很憔悴。
”北辰娱乐的合同，二爷的意思是希望你能签下来，《久光城池》这部戏顾氏也有投资，且已听闻全权由晨昏代为管理。”陆步凡将合同拿给她看。
”那就签好了，反正人手得给我配足，至少我给晨昏一巴掌没人敢动我。”她眼底闪过一丝狠捩，徐滔面目全非的样子就像在她心口挖了个填不满的沟壑，纵横的条纹一点点埋进血液里，只要一想起就令人痛不欲生。
这残酷的行为真的是无比令人发指。
”放心吧，二爷都给你准备了，差不多半个月就进组，拍摄地点比较偏远，会待上两三个月，有任何问题就给我电话。”陆步凡看着她低头安静的签着自己的名字，字体娟秀的和人一样清新。
”去了不要怕，还没人敢欺负你，剧组那边二爷打过招呼了，况且投资商里最大的boss是二爷，不管是明面还是底下都很安全。”他接过她签好的合同，像老妈子一般喋喋不休的说着让她心安的话。
她点点头，看着他：”陆步凡，你说都七八年了，这c市怎么越来越面目全非了，好想回到学校后面老街看看，想念那里吃过的麻辣烫，臭豆腐，烧烤，奶茶??”
他也是一阵唏嘘，是啊，时间过去这么久，他们都为成长付出了巨大代价，如今想要回过头去走走曾经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都觉着是一种奢侈了。
”要不然我们现在过去吧，听我姐说，那里还没有拆迁，不过也快了，学校都搬迁到市中心了，那一片就像被人遗忘了一般。”
两人到老街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因为没有了学生的缘故，莫名冷清，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以及稀稀拉拉坐在烧烤摊前的顾客。
”我们去吃麻辣烫吧，好怀念啊。”周深渺笑笑，将头发扎在脑后，眉眼弯弯的十足学生模样。
这边的麻辣烫门面越来越破旧了，摊位前黑漆漆的一块，还是用的煤球，墙角堆了不少，门上贴着打印出来的：”转让出租””内有空调wifi”等字。
”这老板还是没有换，其他的卖麻辣烫的都已换成了自主选择后，放锅里烫，他们这还是这样，全都串起来，放里面一起煮，想吃什么就自己拿，最适合我这样的粗人了。”陆步凡笑着在一张桌前坐下，锅里还在冒着白白的热气。
”两位要不坐里面吧，这天热。”老板看他们坐下，半佝偻着腰将炉子下的进风口打开，规劝他们进屋去。
”不用了，我们就坐这，安静，氛围也好。”周深渺笑笑，从桌上扒了个一次性的餐盒放自己面前：”这热天吃麻辣烫好像有几年没有做过了。”
”还记得最近一次在这吃麻辣烫都已经过去七年了，那时候大家都那么肆意，以为生活不过是走马观花，能活下来就好，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陆步凡有些感慨。
”你是这个大哥哥女朋友对不对？”周深渺还未来得及接话，突然就插进了一句女声。
他们都回过头看她，十五六岁的模样，举着一张照片，虽然是偷拍出来的侧脸，但那个人除了顾邵安还有谁，这个人丢在人群里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她都可以分辨出来。
”为什么这么说？”她很是疑惑不解，好像心口有什么东西在不停挣扎着涌动。
”因为我每年问这个大哥哥，他都说有女朋友了，可是我一次都没见过，我质疑他啊，他就给我看了照片，我不会认错的，他手机里的人就是你，满满的一百八十八张都是你。”女孩有些不满的嘟囔道：”可我还是好想嫁给他啊，好想快点长大，你现在已经有这个大哥哥了，那他可不可以让给我？”她指了指陆步凡，很是傲娇霸道的说道，像是宣誓主权。
当年她要是有她十分之一的勇气就好了，或许也不至于成为现在这样，沦陷在进退两难里。
”他经常来这？”陆步凡也是满心疑问。
”对啊，不过每次都是一个人。好喜欢坐那边，墙上留了便签的地方。”小姑娘似乎很是骄傲。
这样的宣誓主权，比别人知道的多一点关于喜欢之人的事，并能大声说给别人听，这真的是最为幸福的事了，可她周深渺年少时候没能开口，以至于如今想起心里满是酸楚与遗憾。
”哥哥，这地方真好，可以留言，以后再来的时候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好像很期待呢？”她穿着校服，傻气的趴在桌上写着”送君梧桐树。深伴共白头”，而后认认真真贴在墙上，顾邵安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也不怎么吃东西，只是眉头有些压抑。
她仿佛穿越回到那天晚上，外面雨下的很大，司机在车里等着，他们两人靠在一起，屋里暖气打的很足，锅里扑腾着白白的热气，玻璃窗上结了水雾。朦朦胧胧的，灯光将人照的异常暖和。
”送君梧桐树，深伴共白头。”她低低念出声来。
本以为是遥远的不能再遥远的回忆，他们之间连句话都没有，可是啊，大脑和心脏就是这样，记住了与顾邵安有关的任何一个细节。
”对对对，送君梧桐树，深伴共白头；一别不知几时休，青鸟何时衔信来。他喝多了也会念这几句。”小姑娘坐在她身边忙请缨起来，恨不得高歌一曲。
”你啊，去写暑假作业去，少执迷不悟的。”老板有些愠色，对小姑娘嚷嚷抱怨道。
小姑娘也是怕老板的，一溜烟给跑进里屋去了。
”别介意啊，这顾先生两年前确实来的频繁，有时候什么也不吃，就一个人喝闷酒，喝的多了，就盯着墙上留言板拼命的看，问他怎么了吧，也不说，反复就只念这四句话，诗不诗，词不词的，不过经我女儿一提啊，你倒还真是他手机里的那姑娘，比照片更漂亮。”老板话音刚落，周深渺捂着嘴猛烈的咳了起来，心肺震的嗡嗡作疼，眼泪鼻涕都跑了出来，扯了纸巾胡乱的擦着，动作生猛缭乱的仿佛是受灾难民。
心口是真疼啊！
”老板。你帮我们榨两杯西瓜汁吧。”陆步凡心知这咳嗽并不是因为呛到了，而是给自己一个义正言辞光明正大可以流泪的借口。
”这学校都改造成了练车场，倒庆幸这跑道两边的香樟树还在，比以前更大更茂盛了。”两人付了钱，一人一杯西瓜汁端在手里，慢慢走到学校跑道旁的阶梯前坐下，夜风吹来，带了丝丝热气，也带了栀子花香，周深渺不再提起顾邵安，只惆怅的感叹着。
”如果心里难过就哭出来。深渺，即使再过去七年十年，只要我还在，就依旧是你最坚硬的后盾。”陆步凡揽过她的肩膀，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无不心疼的说道。
”陆步凡，我不会哭的，当年那么难过都能熬过来，如今已在渐渐变好，哪有道理去哭啊。”她笑着捶了捶他屈起来的腿，撒娇着。
”上天其实挺眷顾我的，曾经失去的亲情，友情，都在我回到这座城市的时候骤然回归，我庆幸青春散场时你是我的贵人，也庆幸在繁华落尽后，你是我的归人！”她想再也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这一刻更想要天长地久了，更觉得宁静致远了。
这安静时刻没有人间烟火，没有尔虞我诈，没有算计，有的只有繁星点点，一轮弯弯月亮照亮的破败的学校轮廓。
”真希望一直就这样待着，天空别亮，星月别沉。”她的声音清淡的让人心疼。
”夜晚会过去，黎明会到来，好好享受现在的时光，什么都不想。”陆步凡憋了一口气，心口也堵的慌。
如果可以选择，有的选择，谁会愿意在这样一条路上走下去呢？迫不得已不得不从。
而此刻的医院，顾邵安病房里陷入僵局，他的再次昏迷，引发了晨昏与小九之间一直存在的隐形矛盾。
虽然晨昏名义上是顾邵安的妻子，但实权没有，号召力几乎为零，可小九不一样，一直替顾邵安管理道上的事，一帮手下全听他的。
”你没有权利做这个决定，老大需不需要手术我们会派医生检查的？”小九身上的黑色气息浓郁的要命，整个人就是行走的”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你想看着他死吗？到现在你还在怀疑我？”晨昏气急败坏的吼着。
”我当然怀疑你了，不仅我怀疑你，我手下人也怀疑你，毕竟当初你为了嫁给老大不择手段，甚至賭上自己的名誉，你连自己都下的了手，还有什么是不敢的。”小九讥讽的说道，仰着头一幅高高在上的表情。
”我不择手段？你扪心自问，这几年我何时害过他，什么时候不是以他为先的？”晨昏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悲哀的人，嫁的人不爱自己，他的父母不认可，甚至是他身边的人也不认可自己。
多可悲可怜啊，说到底还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