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最后是背着顾邵安一步步出去的，车就停在十字路口，倾盆大雨直直的打在他们身上，地上溅起一个个巨大的水花，这场雨大概是这么多年来c市下的最大的了吧。
上天或许深知他的无奈，所以今日才会下这么大的雨。
晨昏打开门就见到小九和顾邵安浑身湿透，到处都是血迹斑斑的坐在地上，两人都已精疲力竭，而顾邵安更像是废了一般，她看不到他眼里飞扬的色彩也看不到冷漠的色彩，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巨大的无力感。
”怎么回事？”小九看着晨昏穿一身火红的睡裙，有些赫然，撑着墙壁吃力的站起来道：”没什么，和周亚盛手下的人干了一架，我先扶他进去，你给叫个医生来。”
晨昏急急转身进了客厅，用座机打了电话，而小九半拖着顾邵安，将他扔在沙发上，自己也瘫坐在了地上，趁着晨昏挂了电话去洗手间拧了毛巾，小九伸手推了推顾邵安。他知道他是有感应的，只是不想说话，整个人周身上下都透着无力：”事已至此，还是想着怎么完结这场戏吧。”
顾邵安眼睛幽的睁开，眸色暗沉的如同一汪深水，见不到底：”按着计划走，这次一定要速战速决。”他眼底划过一丝狠捩，只是晨昏拧着热毛巾出来，他又极速闭上了眼睛，恢复了毫无生气的模样。
晨昏轻轻地用毛巾擦拭着他脸上的血迹，额头一道很长的被磨破皮的伤口上还沾染了不少的沙粒。也不知是不是用的力度大了，毛巾拂过那道伤口时，顾邵安的眉毛不自觉的跳动了几下。
她心底止不住的难过，看了眼一旁瘫坐的小九，又看看外面依旧是暴雨倾盆的天气，电闪雷鸣的，整个人都感觉糟糕透了。
他的眉目依旧还是那样清浅，像镌刻在心底深处没有办法抹平一般，可同时又是恨的，恨什么呢？恨他是顾家人？还是恨什么她已经分不清了。
”以后陆步凡不会再找你麻烦了，你是不是很高兴？要不是因为你。老大没必要得罪周亚盛那个疯子，晨昏，既然当初被关了一宿没有说，为什么??”小九突然间想起什么，撑着地毯站起来，一脚踩在茶几上，用的力气大了，茶几发出”嘭”一声巨大的响声，而他脸上还是那幅暴捩的表情，顾邵安终究是懒洋洋的睁开了眼睛，看了小九一眼又给闭上了，似乎累极了。
门铃突兀的响了起来，晨昏收起慌乱的心绪，将毛巾扔在台子上有些踉踉跄跄的跑去开门，背影狼狈不堪，半个身子都在晃动，不知道是心慌还是害怕。
”陈医生，你赶紧看看吧。”门外站着的是社区医院主任，由于雨势过于凶猛，即使撑了伞整个人还是很狼狈，身上头上到处都是雨水，背着的医药箱上也有一层水珠。
小九依旧维持着张牙舞爪的那个嚣张姿势，只是茶几上留下的一摊摊水里带着丝丝血迹，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血腥味，不浓郁但对于医生而言，这是最熟悉的味道，和福尔马林一样记忆犹新。
”小伙子先坐好，身上的伤看上去应该不浅，不保存体力怎么还折腾自个呢？”陈医生摇摇头将医药箱放在茶几上就着带血的毛巾擦拭了下箱子外表，有些语重心长的对小九劝诫道。
”我身体我知道，你赶紧的给他看看吧。”小九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臂，到底还是将腿从茶几上抬了下来，窝在另一个沙发上。
陈医生用手推了推顾邵安，试探性的问道：”能动吗？能动的话自个把衣服脱了吧，看你这样身上应该也没好肉了吧。”
他话音落下，顾邵安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但还是伸手解着衬衫的扣子，湿答答的让人止不住烦躁。
扣子一颗颗解开，顾邵安顺势将衣服脱了下来，穿在身上粘腻的要命，就光着身子坐在沙发上，倒是睁开眼了，半眯着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眼睛没有一点焦距的。
陈医生拿着夹了蘸了消毒酒精棉球的镊子手还是止不住的抖了一下，这伤的完全不是一个人的皮肤了，整个上半身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很多地方都已经血肉模糊，甚至还在不住的往外冒血。
晨昏就站在边上看着这样一个浑身伤痕累累的顾邵安，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这都是作了什么孽，她心口痛的不能自已，如果知道顾邵安会因为自己跑去和周亚盛的人打架，她发誓自己绝对不会透露这个让人无比屈辱的夜晚。
大概是因为妒忌心太重，不然怎么会忍不住将这种事情说了出来，她只是想让他看看自己，却不曾想到会将事态扩大成这样，顾邵安身上的伤像是一个坚硬的勋章刻在她心口，隐隐作痛却又带了满满的涨涨的欢喜。
这是在乎她的表现。
可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出来真的过于残忍，他就该站在顶端，手指江山，这世间所有的万千景致都像是他陪衬，彰显的他越发俊朗，眉目清远如画，而不是现在这般，裸着的上半身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到处都是斑斑血迹，仿佛他随时都会倒在自己身前。
她怎么可以那么坏，坏的那么彻底，这几年虽然对她冷淡可从来没有让她难堪让她为难，哪怕知道她设计他还是遂了她的愿娶了她，就算周深渺回来了他们两人也不过是兄妹关系，她想不通当时的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愤怒，周深渺在崖的那些话深深的刺激了她，加之她回到剧组发现她已经离开，连古琦琦的死都甩手给别人接手后更是愤怒。
而那样艰难心魔衍生的时刻，顾邵安电话里的质问让她痛不欲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嘴一顺就说了宴会的事。可从来没想过他会以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给她讨回公道。
她恍惚想着那些过去没有周深渺的两个人的时光，总觉得不真实，手不自觉的轻轻抚上他脸颊，他们有多久没有这么亲昵了。
”给我吧，我来上药，你给他也包扎下吧。”晨昏有些尴尬的接过陈医生手里的镊子，柔声说道，用镊子夹了消毒酒精里的棉花球，然后一点点清洗他的伤口，眼神专注。
小九玩味的望着她这副深情的模样，转过头就见医生正要开新的酒精，他急急道：”不用包扎了，死不了。”声音带着丝丝强硬，看着医生的眼神就像看到了大便一般，厌恶情绪表达的一览无余。
外面雨终于渐渐小了，只是风还是很大，陈医生看处理的差不多了就要走，可晨昏手探上顾邵安的额头，急切的说道：”您不能走啊，他这发烧了呢。”
陈医生看着手里的两板板蓝根有些微微不愉，面色阴郁，也不说什么了，将板蓝根扔在茶几上走到小九身前，他还是仰着头，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看，嘴角的嘲讽那么明显，陈医生倒是笑了笑，只是这笑多多少少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里有些恐怖，他弯下腰，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拍到了小九左肩上一条很深的伤口上，疼的他龇牙咧嘴的，手紧紧拽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看着陈医生的眼神满满的都是怒气。
”年轻人还是别逞强，这身上的伤口都这个模样了，再不处理感染了可不好了。”陈医生倒是没有在意这个眼神，只放开了手，转身拿了茶几上的板蓝根倒在杯子里，才悠悠的道：”如果没有淋雨，不想处理可以不处理，但是这淋雨了就不一样了，伤口有很高的感染率。”
小九不再吭声，眼神犀利的盯着陈医生看，修长的手指轻快的解着扣子，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多的数不胜数，纹的图案已经分不清是什么了，有旧伤结疤留痕，也有新伤血肉模糊，左肩胛位置更是有一个枪伤留下的丑陋的疤，触目惊心，比顾邵安身体更难看。
这样一幅身体，别说是陈医生就连晨昏，也是一惧。
他到底是有受过多少伤啊，才会把自己弄成这模样。
”我尽量轻点不弄痛你。”陈医生取了消毒酒精和棉球，将棉球泡进酒精里。然后用镊子夹着棉球，有些心疼的道。
”无所谓，身体的伤算得了什么，不过就是皮外伤，有些人心底的伤才是真重，却无药可医，只能看着伤口在隐秘的位置溃烂，渐渐腐烂的让自己都觉得恶心。”他摆摆手，动作潇洒，嘴里说的话也是阴阳怪气。
只是晨昏早已麻木了，从周深渺离开那年开始他就一直这个调调，看不起她，却又总会嘲讽她，可那又如何，她的心在顾邵安身上，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更何况这次小九会受伤，也不过是和顾邵安一起为她出气，不管是因为顾邵安还是因为自己，她都没有去反驳，这些伤痕是最好的证明。
顾邵安恢复的很快，几天时间身上结痂的地方都开始脱落，长出新的嫩肉出来，他赤裸着上身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用剃须刀刮着已经冒出来很浓很密的胡须，嘴唇四周都是白色的泡泡，眼底一片晦暗不明。
去到公司的时候，小九已经在办公室了，脚高高的架在办公桌上，头歪在椅背上，白色的衬衫上沾了点点血迹，他眉头紧紧皱着，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将口袋里的烟盒扔在了办公桌上，小九猛然睁开了双眼，看着他的一瞬还没来得及收敛眼里的捩色。
”怎么回事？”他挑眉扫了扫他身上的衣服，脑袋突突的疼着。
”上次的录音是假的，昨天在酒吧越到了阿龙，他被人追杀，我帮了他，所以??他亲口告诉我的，给你的录音是假的，真的录音已经被人抢走了。”小九语气里都是盖不住的阴霾，本以为一切都在计划内，谁知会出现如此变故。
”我知道，这是她想逼我表态，索性给她看好了。”顾邵安抽了支烟，咽下心底延伸的恨意，疲倦万分的道：”让你盯柯简蓝呢？有什么动静？”
”他和晨昏确实有联系，昨天之所以去酒吧就是因为他，我亲眼看到他和晨昏抱在一起。”小九鄙夷不已的说道。
顾邵安心头却不安起来，这场戏仿佛他们一直处于被动状态，即使他布局再严谨，也好像打不开僵持的局面。
”你确定那人是晨昏？”他语气很是慎重。
”我也怕自己认错，所以特地拍了照片，确实是她无疑，你看照片。”小九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将照片划给顾邵安看。
照片上的女子巧笑颜兮的，与柯简蓝举着酒杯对视着，大波浪卷发披在肩上，妩媚妖娆，他只觉得所有事都开始偏离轨迹。
他脑子里闪过很多过往的片段，快的仿佛什么都抓不住，记忆最终停顿了医院手术室外，晨昏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紧紧抓着苏影已经僵硬的手不放，而后推出周深渺，他跟着推车一路到了病房，走廊上守着一大批警察。
”这个人不是晨昏，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苏影，晨昏喝了安眠药，不可能出现在酒吧，而且从照片时间看，那个点我在她房间搜找着蛛丝马迹。”顾邵安眼底闪过一丝杀意，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想要得到什么：”你盯紧他们，录音大概在柯简蓝手里，里面的东西应该是对晨昏不利的，不然也不会用假的来引导我了。”
他与柯简蓝是没有什么恩怨的吧，晨昏的事他向来睁只眼闭只眼，只因为他顾家欠她家的，所以无论她对他做什么他都可以容忍，哪怕是算计他也可以顺着她意，但柯简蓝他想不通，当年周深渺在的时候几个人还可以坐在一起喝酒赛马，却不知为何成为如今这般模样了。
”好，我马上去查，不过??”小九端正姿态坐了起来，凑近顾邵安道：”听说周深渺和周亚盛闹翻了，现在人被软禁起来了，你有什么想法？”最后一句说的暧昧又轻佻，也不待顾邵安做声就潇洒的走了出去。
顾邵安随手拿过桌上的文件，草草看了几眼就签上了自己的大名，这间空壳公司要到什么时候才有人来宣布破产呢？他突然有些期待起来。
窗外阳光炙热的晒着，一团团白色的光芒刺的他眼睛有些酸涩，可又不想闭上眼睛，这段时间每每闭上眼都是周家别墅那大开的二楼窗口，风雨飘淋的像是洗漱不掉的巨大伤口，那电闪雷鸣间像要将他整个人都吸进去一般，黑色的巨大漩涡。
”少主，小姐还是不愿意吃东西。”佣人端着已经冷掉的精致点心和主食下来，有些担忧的道。
这都一个星期了，除了前两天还吃几口，还会跑到门口愤怒的咆哮外，这几天更是一口都不吃，连话也不愿说了，只躺在躺椅上，背对着门口，透过被钉死的窗户间歇看外面阳光落在地上的白色光线。
周亚盛冷冷的一掌打落了佣人端着的餐盘，咬牙切齿的道：”给我重新做一份。”声音冷冽的仿佛从地狱传来。
佣人急急收拾了地上的东西。大气不敢出的跑进了厨房吩咐厨师去了。
周亚盛坐在沙发上掏出手机：”现在情况怎么样？”未等那边开口又接着道：”这样，你请沈总过来一趟，再以疗养院医生的名义给顾邵安打个电话，告诉他关于他父亲的事。”
他说过，所有伤害过周深渺的，他都不会放过，现在就让他们自相残杀吧，不管最后剩下的是谁，他都不会放过。
等到沈珈楼踏入大厅的时候，刚好佣人将新的食物端了出来，托着托盘恭敬的站在那里。
”怎么？”沈珈楼眼睛示意了一下佣人手里的食物。挑眉问道。
”死丫头玩绝食呢，几天没吃了，也不睡觉，就躺在窗前，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周亚盛扔了手里把玩的刀片，生气的道。
沈珈楼听了只笑笑，对佣人道：”饭菜放桌上，去楼上请小姐下楼，解除门禁。”他勾起唇，眼神阴恻恻的，修长的手指勾着衬衫上的扣子。动作优雅的解了一颗：”你不能用周家这一套来对待她，她的生长环境注定了她是什么样的性格，哪怕经历再多不好的事，她也学不会反抗，也做不到反击，只会妥协。”
因为不够狠。
佣人一会就下来了，歉疚的对沈珈楼道：”沈总，小姐不想出来。”
他挥手示意佣人下去，自己走到餐桌前端起食物，一步步上楼，走到一半转过头对周亚盛冷冷的吩咐道：”从现在起，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做，出事了你负责。”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就是让他保护他，他淡定的点头，刚想站起身回房就又听到他开口：”一会顾邵安过来直接让他上楼找我，深渺房间。”
话落，周亚盛脸色就不好了，眼里盛了一层怒意，但还是强迫自己压了下来，他明白沈珈楼自有他的用意。
沈珈楼打开房间门，整个房间一片阴暗，没有开灯，窗户钉的只剩下几个小缝隙，他感知特别灵敏，也没有开灯，端着东西走到她身旁，将托盘放在了桌上，拖了张椅子过来，坐在他身旁，也不说话，只静静的陪她看地上缓慢移动的白色光线。
”你说，人是不是也像这样。总觉得自己光芒万丈，却不知根本抵不过时间的推移，总有一天都会死去，都会尘埃落定。”周深渺虚虚的抬起手，将手掌置于一束光线里，声音幽远平静的如同垂暮的老人：”我总是想改变，知道这样的自己很讨厌，真的，连我自己都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又怎么可能奢求别人来喜欢我呢？可我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改变？”
年少父母的双双离世，城市寄人篱下的委屈求全。同学朋友的欺骗背叛，一桩桩一件件她从来没有想过的残酷事件都齐齐涌来，她最爱的少年举枪逼她离开以及一直保护她的叛逆少年甘愿入狱的画面像老旧的黑白电影一点点将镜头切割开来重新组合，无不都是最漫长的残酷折磨。
那长长的没有顾邵安参与的几年时光，她其实很多时候都想死来着，可她不能，陆步凡还在狱中遥遥无期，她不敢也不能轻易舍弃自己的生命。
死她并不害怕，她害怕的是，这漫长的一生都来不及和他们告别，和顾邵安，陆步凡这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告别，这才是最残酷的。
”为什么不安然的做自己呢？你知道后面院子里种了多少曼陀罗吗？那红色的，白色的，黄色的，各种颜色到了花开时节就争相开放了，可你一定也知道，这花开的多残酷，花叶永不相伴，只有叶子没了，花开才最艳，我也希望你能开到最艳，深渺，人为什么活着？不能守着已经不可能的爱度过一生吧，看看眼前人，还有多少人爱你。”沈珈楼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声音温柔，她仿佛回到了凉山父母都还存在的时候，仿佛自己还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宝。
”哥哥??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我还爱着他，多残忍??”她声音已然开始哽咽起来，断然没有听见门口传来的细微声响：”我也想忘，甚至把自己逼到了患抑郁症的程度，可我还是没办法，这种感觉让我生不如死，感觉无比煎熬。”
沈珈楼眼光瞥到了站在门口有些风尘仆仆的顾邵安身上，他额前的碎发因为汗水粘在了脸上，胸前还有些喘息不稳，只是握住门把手的那只胳膊都在微微颤动。
沈珈楼安慰似的伸手抱了抱她，温朗如玉的道：”不用担心，忘不掉就别强迫自己，反正一生还那么长，总会有其他人走进你的生命，或许某天他就成了你生命的过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