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都市小说 > 情深尽头 > 第八十二章 只是,深渺……
    他站在病房门口,走廊两头仿佛有无尽的寒冷的风撕裂的吹刮着,他的心口一点点积成厚厚的冰。

    如果父亲真的没有做过,那么为什么最后承担痛苦的是他,他的父亲从来没对他说过真话。

    苏影出来的时候就见到站在门口有些僵硬的顾邵安,笑的明媚:”这个算是给你的礼物吧,你们一直想要的。”递了一个盒子给他,转身走了出去,天色闷热的让人情绪都低落起来,她不知道顾邵安对于曾经的事知道多少,也不知道顾邵安是以什么心态放任晨昏胡作非为的?

    一个心狠的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下得了手驱逐的人,对其他的人又还有几分真心呢?

    ”苏影,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顾邵安追上去,一把拽过她纤细的手臂,语气深冷的问道。

    ”你觉得我是苏影?”苏影笑了起来,看着顾邵安像看一个笑话:”你不用纠结我是谁,反正最后的结果会是你想要的就行。”

    顾邵安身形再次僵住,看着她的眼里闪过质疑,却不再说什么,放开她的手看着她走出疗养院,他返回病房,护士刚刚给挂上营养液,顾锦华靠在床头,头发已经掉的只剩下几戳了。人消瘦的骨节突起,眼窝深陷,脸上基本已经摸不到肉了,松软的皮覆盖在骨头上,看起来就像是一具干尸,只是他还活着而已。

    ”那些被你藏起来的事,是不是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意说出来?你一面对深渺疼入骨,一面却又抗拒她,看着我们互相折磨,而对晨昏却又态度飘渺不定,让我只能看着她伤害深渺,却没办法插手。是不是到死你还是不愿意说出原因?”顾邵安拉过一旁的椅子坐在床前,没有看向他而是看着挂着的吊瓶。

    ”深渺和你是兄妹,你们怎么可以在一起?”顾锦华闭着的眼慢慢睁开,眯成一条细长的缝,慢慢的道:”深渺是你小姨的女儿。”

    顾邵安讥讽的笑了起来,心如死灰的道:”您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周南真正的身份吧,他是周家私生子,周深渺也是周家的孩子,但却不是周南的孩子,当年周家内乱,深渺被委托给周南,而小姨的孩子刚出世就抱给了沈家。真正和我有血缘的是沈希洲,而不是周深渺。”

    ”就算是这样,你是不是还是不愿意说出当年的事?到底是谁害死的晨昏父母?又为什么小姨他们会离开c市避往凉山那么偏僻的地方?”顾邵安沉声问道,只觉得心口有阴恻恻的风在撕裂的吹着,可额头上又因为房间闷热而布上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小小的窗台上摆放了两盆绿色植物,被风吹的叶子和窗帘都轻轻晃动起来,他仿佛看到小小的周深渺安然的站在窗里愣愣的看着他,眼里盛着一片剪影涟漪,他慌乱的转过头,却见半合上的门窗外什么都没有,再次转回头,窗户里也没有了那一抹小小的身影。

    顾邵安心头不安像漫无边际的潮水一点点的泛滥开来,四面八方汹涌的将他整个心脏都裹了起来,却又仿佛又无数只爪子死死抓住他的心脏,想要将他整个人都撕裂开来,他内心深处两股交织的情感猛烈的撞击着,那种突然失去的巨大绝望感充斥着他的大脑,再也没办法淡定,猛然站起身在顾锦华还未作出动作前就窜到了门口,一把拉开门楣跑了出去,身后厚重的门发出”嘭”一声巨响,与房间内寂静到恐怖,像黑白电视里无声电影那般,有无数的雪花磁条在呜呜咽咽的响着,明明是空寂的,但顾锦华还是觉得这房间有无数的雪花磁条在响着,老旧的电视里放着已看不清故事的剧情,他慢慢合上双眼,那挂着的点滴瓶还在一点点的往身体里送营养液。

    片刻,又觉着心口闷闷的,难受不已,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费力的想要将眼睛睁大,只是眼睛已睁到最大,他还是看不清墙上的按铃在哪个位置,只模模糊糊看到墙面一点点的花了起来,各色各样的颜色交织着,他想要闭上眼,却又怕闭上了便再也不能睁开了,可这样睁着眼睛又仿佛耗尽了所有精力,身体的能量在一点点的流失,而他对这完全没有一丝抗拒,他抗拒不了了。

    只是,深渺??

    他心口越发疼了起来,浑身所有的细胞都在叫嚣着,所有的器官都在迅速衰竭,他抓着床单的手指紧紧地收缩着,毛孔里都是汗,细细密密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身体已绷紧僵硬的像是石头,好像没有一丝知觉,只有他大脑皮层稀少还清醒的神经知道那浑身僵硬的只是表面,而他身体里密密麻麻四处流窜的就像电流在不停的发射着麻木的信息。

    他还是想要见见这个女孩,他这一生亏欠的,从来不是别人,而是她。

    却不曾想过,周深渺原来不是周南的孩子。

    可又如何呢?

    当年的事他会带到坟墓,他会去地狱,会去赎罪,他不奢求宁蕊能原谅,他早已没有了资格。

    只是,为何还是不能安心的死去,其实只要拔了这营养液的针头,他大概也没多少时间可以活了吧,可为何心底隐隐排斥,迟迟下不了手。

    顾邵安追出疗养院,正好看见一辆大红色的甲壳虫跑车正要启动,他跑上去想要拦下,周深渺抓着方向盘,转过头恨恨地盯着他,咬牙切齿的说道:”顾邵安,你给我放手。”

    顾邵安径直打开了车门,坐了进去,一张脸寒霜满面,冷毅的没有一丝温度,周深渺甚至能感觉到四周渐渐在变冷,只是此刻的她心口充满了怒火,也没办法在乎这份冰冷。

    抬起手一巴掌就落在了他脸上”啪”的一声特别响亮,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尤不解气,她环顾了一下车厢内,找不到武器。只好拔了车钥匙,一手扣着车钥匙就向他胸口捅去:”顾邵安,你去死,去死啊!”

    钥匙很钝,但因为夏天,顾邵安只穿了一件棉质衬衫,而周深渺拿着钥匙的手却是用尽了全力,钥匙尖锐的一头插进了皮肤里,不深但特别特别疼,疼如骨髓,四肢百骸都蔓延着这疼痛。

    ”深渺??”顾邵安没有去管心口流出的血,抓着她握了钥匙的手,低低喃语,语气里无尽的缱倦缠绵,温柔备至,却又带着莫名的绝望,眼底深邃的如同一汪死水,连同一丝波澜都没有起。

    ”顾邵安,七年!不!十四年!我就是个笑话,是个笑柄,愚蠢至极!”周深渺强忍着要流出的泪水,眼里都是一片雾蒙蒙的涟漪,握着钥匙的手一直在颤抖,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不和顾邵安争吵,只是很难做到,她哽咽着,眼底的色彩一点点灰暗下去,她的世界仿佛成了旧时电影里灰色的图像,连同声音都不敢调大,就怕听到耳里成了天线不稳带来的无数杂音。

    ”你什么都没做错,深渺,可很多时候,我和你一样,无奈,只能妥协。你可以怨可以恨,但我不后悔。”顾邵安以为她所介意的应该是他明知道沈希洲和她身份对调的事,却从来隐瞒,直到如今她已回到周家,他还是不打算说出来的事。

    ”是吗?顾邵安,我真希望你可以一直这样,不后悔下去。”周深渺生硬的说完,将钥匙插了进去,车瞬间启动,她偏过头毫不留情的诅咒道:”下车,带着你们的秘密去死吧,我等着你们下地狱。”

    顾邵安眼底一片猩红,看着周深渺决然的侧脸,颓废地拉开车门,右手捂住心口冒血的地方,脚刚刚踏出车里,周深渺已目不斜视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大红色的跑车瞬息就窜出去很远,下山的路有些曲折,南山疗养院建在半山腰树木密集处,风景确实怡人,适合病人休养,若是往日周深渺还会有心情欣赏这南山的风景,但此刻。她却是恨极了,恨他们的自私,恨顾邵安的欺骗,恨他们的刻意为之。

    顾邵安早就知道晨昏在伤害她,或许比她自己还要更早的知道,可他们都在放任,谁都没有伸手拉她一把,就这样看着她跌跌撞撞的走的那么辛苦,那么身不由己,到最后还搭上了陆步凡七年青春。

    她握着方向盘的手用力的骨节都已通红一片,心口郁结的怒气依旧找不到宣泄的出去,踩下刹车,坐在驾驶座看着前面还长长的盘山公路,曲曲折折断断续续看不真切,双手抱着头磕在方向盘上,胸口起伏不定的,只一会又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眼里一片猩红,脸上两行清泪,她一拳打在方向盘上,将后视镜给调了一下,看不到自己的脸才觉得舒坦。

    这样狼狈的人怎么可以是她周深渺,她可是周家唯一的小姐,是周家寻了多年的小公主,怎么可能这么狼狈呢?

    顾邵安捂着心口返回医院,他还需要知道父亲藏起来的秘密,白色的衬衫胸口一片殷红的血迹,过往的护士看到问他:”顾总,怎么受伤了,包扎一下吧。”他只摇摇头,径直朝着病房走去,天色一点点的暗下来,他有些看不清自己身后跟随的黑色影子,墙上小小的壁灯探照下来,打在白色的瓷砖上,折射出更为惨白的光亮,他身影从后面看拖着无尽的落寞与孤寂。

    扭开病房的门,墙上的电视正在放着一个情感伦理剧,无声的切换着画面,关掉了电视音量,只能看演员的口型和动作以及底下的字幕,像一出出无声的哑剧。

    顾锦华闭着双眼,正熟睡着,深陷的眼窝下一片青黑,黑眼圈特别的浓重,他按了铃叫来护士看着他,转身出了病房,这个地方让人莫名压抑,他逃离似的驱车离去。

    车开到半山腰,就见到周深渺开着的甲壳虫小跑停在路中央,而她整个人都伏在方向盘上,顾邵安恍惚的坐在车里,也不敢出去,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着她的车她的人。

    好半响,周深渺才整理好情绪,开着车下山,却没有回周家,而是将车停在了时代广场附近,踩着高跟鞋走到中央喷泉边上的花坛坐下,有些茫然的看着广场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华灯初上,嫣红的广告灯牌一闪一闪的,喷泉里也折射出七彩的光亮来,跟随轻音乐的节奏喷出一股股水柱,变换出各种各样的形状。

    顾邵安坐在黑色的车里,目光落在广场一家新开店铺的门口,那灰色的布朗熊人偶正配合着来往的女孩合影,他心思有些流转,却是刚巧,车旁经过一位推着车买花的小贩,他推开车门,急急上前,买了一大束粉色的玫瑰,正娇艳欲滴的开着,大朵大朵的散发着香味,边缘一圈是十二只白色的穿着蓝色礼服的小熊,憨态可掬的,他想周深渺应该是喜欢的吧。

    她头被风吹的有些疼,伸手轻轻揉了揉眉心,站起身想要离开,就听见广场上轻柔的纯音乐换成了一首好听的歌,边上一块已经被跳广场舞的大妈占领了,穿着统一的红色上衣,整齐的排着队,像回到了在学校穿着校服站在操场上做广播体操的自己,她想起自己高中都没毕业,心口微微刺痛,可都回不去了。

    她转过身的一霎那,大号的布朗熊双手捧着大束粉色玫瑰在《多幸运》这首歌声里直直的走到她身前,将花束递给她,她讶异的说不出话,心内竟砰砰直跳起来,又害怕是谁的恶作剧。

    只是二楼靠窗的位置,柯简蓝搅拌着咖啡,眼睛从外面那一幕拉了回来,饶有兴致的盯着对面脸色有些煞白的晨昏看着:”怎么?还是不愿意和我合作吗?”

    晨昏轻抚了肩头的发,强作镇定的道:”柯简蓝,你的事一团糟,还想搅的我的生活一团糟吗?”

    广场上,韩安旭还在唱着”多幸运遇见了你

    多幸运爱上了你多幸运能在一起

    多幸运遇见了你多幸运爱上了你多幸运能在一起??”

    周深渺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这几句,她再也听不进其他的歌词,那伸出的想要抱紧花束的手颓然的放下,一瞬间,猝不及防间,粉红玫瑰落下的速度像是按下了快进键一般,落在了地上,而周深渺眼里的四周都是一片真空,她知道自己这时候一定不正常了,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地上散落了几只小熊和粉色花朵,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玫瑰清香。

    他们最后还是没有在一起,无论是顾邵安还是徐滔,亦或是陆步凡,都没有在一起,她所有的幸运不知道在何时早已消耗殆尽了。

    柯简蓝与晨昏也看到了这一幕,时间仿佛定格在她松手的一霎那,那花脱离了她的指尖,一点点的像慢镜头一般拉长拉长。他们甚至能感知到周深渺身前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在不停地颤抖,长长的睫毛迷茫而清纯的看着眼前的布朗熊。

    周深渺眼前的焦虑终于扩散到接收不到任何景致,身子僵硬的直直往一旁倒入,事故来得太突然,顾邵安急急摘掉戴着的布朗熊的大脑袋,整个人迅速脱掉厚重的道具,紧紧将她抱了起来,她彻底失去知觉的一瞬间恍惚看到了顾邵安慌张而焦急的脸,五官都有些扭曲,那长长的睫毛下明亮的眼里都是焦急。

    那一定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梦里的顾邵安第一次用着慌张而焦急的眼神看着他,有些孩子气般不知所措。他的脸一点点扩散,像笼罩了一层雾气将他们一点点隔离,她想要伸出手抓紧他却无力抬起软绵绵的手臂,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不见,意识模糊。

    其实车开到一半,人便已经清醒了过来,她明白大概是低血糖造成的昏厥,但却没有勇气睁开双眼,只偷偷将眼睛眯成一条缝,车里空间小,密密麻麻充斥的都是顾邵安的气息,她甚至能嗅到漂在空气中的淡淡茉莉香。那纸巾和多年前用的一模一样。

    透过后视镜的倒映,只能看到他紧紧抿紧的嘴唇,那么薄的一片,色泽却依旧红润的想让人咬一口,周深渺急急闭上双眼,将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想法给屏蔽掉,那红绿灯交错间,光怪陆离的仿佛置身万千星辉中,只他们都不是故事男女主角。

    曾经过往的片段走马观花般伴随着那某个商铺的七彩霓虹灯闪耀着,各种好的,不好的,在这样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更为清晰,所有与顾邵安有关的,与晨昏有关的,都那么清晰。

    她像个旁观者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看着顾邵安动作优雅的挽着白色衬衫的袖子,身前一致黑色西装的保镖,他眼睛不眨一下的动手,招招狠捩,为的只不过是晨昏,不过是因为陆步凡为她报仇关了一夜的晨昏,可当年的她何错之有,被陆步凡救下,想要回到顾家却再无可能。

    这么残忍又这么痴情。

    对于顾邵安来说,她周深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她不知道,不能猜,她怕一猜心口就疼的特别突兀。

    去往医院的路并不远,但对于顾邵安而言却是漫长的,他甚至不敢回头看躺在后座椅上的周深渺,他心底的害怕像一颗定时炸弹一般,一不小心就会炸裂开来。

    是不是对她过于冷漠,他回忆起她这小半生的人生经历,却悲哀的发现,她渴望的温暖竟如此遥不可及,谁都没有给予她温暖,他给过。可收回的突然,陆步凡给过,但停顿在七年前,徐滔给过,却葬身于空难里,所有能给予她温暖的,最后无不惨烈收场。

    而她,终究是一个人,与他依旧是缠缠绕绕,他们三人像是命中注定般,剪不断理还乱。

    还没到医院周深渺便挣扎着起身,一个姿势躺久了半个身子都是麻木的。她抓着棕色椅套的手有些过分用力,手背上嶙峋的骨节伴着青筋暴起,格外渗人,看着顾邵安的眼神也是怪异的:”我怎么在你车上?放我下去,你们这群骗子。”

    ”你刚刚昏睡过去了,我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顾邵安透过后视镜看着坐在那里僵硬着肢体的周深渺,微微苦笑起来。

    ”不用了,在路口放我下来,我让陆步凡来接我。”周深渺语气有些冷,看着他的背影,淡淡的道:”顾邵安,但愿你们的秘密能守到死的那天,不然我一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这世上所有的幸或不幸,明面上看都是命运的安排,不可能千篇一律都是同一种人生,但若从一开始便是一场浩大的阴谋,那被操控的人生会在真相揭开的一霎那带着漫天的悲凉席卷而来,现在的周深渺便处在这样的境地里。

    被调换的身份,父母的死亡,以及顾家的一年,徐滔陪伴的七年,沈希洲相识的四年,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竟出现的全然不是意外,都是一场场算计,可她自己呢,天真的以为都是命,她认,如今身边人都渐渐离散,没有了才发现不过是场阴谋,而她在这场戏里,满盘皆输,毫无还手之力。

    车在路口停下,周深渺头也不回的甩了车门出去,那殷红的红灯在视线中模糊成一道道光柱,光怪陆离的看的不是很清晰,她蹲在地上,手扶在边上的垃圾桶,吐的翻天覆地,肝肠寸断,但或许是一天没吃东西,她只一个劲地吐着酸涩的水,污秽不堪,整个人也无比狼狈憔悴,她身边来来往往走过不少人,偶有回头带着好奇目光看她的,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扶她一把,询问她怎么了,他想要下车看看她,可却只能坐在车里,眉头紧皱,心疼不已的注视着她,而不能靠近,这种近在咫尺却无法靠近的距离感生生折磨着他,让他心口撕裂般的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