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可是,方才险些被亲生母亲杀死的情景终究还是给了她一点教训吃,在话将出口的时候,她忽然明白过来:不能这么说!如果她说了是德发日太太下手,那么他们必然要问她母亲为什么会想杀死她,如果被他们问出了那封信,那她就是同情共和国的敌人,她也要被砍头的!

    这一系列逻辑此时在她的脑海中还并没有清晰的形成,只是一个模糊而混乱的直觉,但这直觉阻止了她,让她下意识地说出了一句假话:“我不知道。”

    “你没有看见吗?”

    “我,我回来就看见他们倒在地下……我吓慌了……就逃跑……”

    旁边的人群高声议论起来,声音嘈杂一片,吵得雷蒙娜耳朵嗡嗡响,直头疼。她一句也没听见,只顾哭。过了一会儿,复仇女铁钳般的手夹紧了她的胳膊:“是埃弗瑞蒙德那一伙人吗?”她厉声问,“是他们杀了你父母然后逃出城了吗?”

    这时候,只要她轻轻的一下点头或摇头,足以改变八个人的命运。雷蒙娜并不知道她处于这样重要的地位,但或许上帝忽然发了慈悲,这时候闪过她脑海的画面,恰好是卡顿从门口冲进来,一把将对准她的枪口打偏的一幕――他救了她!这么说她对他终究还是重要的!那她也要救他。“不是。”她又撒了谎,“他们先走的,我看到了。”

    复仇女失望地放下了手臂。当然没有人会怀疑她,一个女儿怎么会在杀死父母的仇人这件事上说谎呢?雷蒙娜也绝对不可能是下手的人,德发日夫妇都身强力壮,一个能打她三个。她的话毫无阻碍地被信任了。杀死德发日夫妇的凶手成了个谜。

    一七九四年春天,在巴黎捕获了一个危险的杀人犯,叫做卡特拉,经查明他在前一年冬天曾经在巴黎待过,法庭便将这一桩杀人案栽到他头上了。卡特拉呢,满不在乎,他已经杀了五个人了,再多两个也不过就是一死。于是事情就这样结案了。行刑那天,雷蒙娜在法场,她麻木地看着这个“杀死她父母的凶手”,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

    雷蒙娜不懂怎样开酒馆。她耳濡目染、学过一点:怎样进货、怎样滚酒桶、怎样记账,但都是东鳞西爪,一知半解。酒馆的生意越来越差,酒越来越坏,价格却一天比一天高了。她甚至没能坚持过一年。一七九四年的八月份,她卖掉了酒馆,带着得来的一小笔财富离开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摆在雷蒙娜眼前的未来是不可知的,而摆在卡顿眼前的道路则无疑是惨淡的。一个人融进巴黎,如同一滴水汇进海洋,转瞬间便可以失去一切踪影。紧跟着又是拿破仑加冕,共和国变成了帝国,原先和德发日夫妇相熟的那群人――巴塞德、克雷、复仇女……一个接一个地被送上了断头台,那个他们无数次带着复仇的恶毒观看过的地方最终也成了他们的丧命之所。可是,少了这些人,就更加没有人认识雷蒙娜了。好像事情还不够糟似的,她还可能离开巴黎!法国这样大。她还可能离开法国!要在这茫茫的人世间寻找一个孤女,何其困难!

    卡顿已竭尽了他的所能,但雷蒙娜没有一点下落。随着一七九五年的到来,另一个问题,同样至关重要的问题也摆在了他的面前了:钱。

    居住在法国、找人、打探消息,这些都需要钱!如果找到了雷蒙娜,要报答她、帮助她,赎他的罪,这些也都要钱!卡顿并不是一个富有的人。他可以做出一番成功的事业,但他整日游手好闲,酗酒,赌牌,将自己的功劳隐在他人之后,对生活毫无希望,于是曾经的那些成功的机会,都白白地从手边溜走了。达内夫妇也并不富裕,况且卡顿是不打算用他们的钱的。在法国寻找了几个月,一无所获,而他已经捉襟见肘了。

    达内夫妇没有同他一起到法国去。一年零三个月在牢狱里的生活不免损害人的健康,回到英国之后,查尔斯?达内大病了一场,于是露西留在伦敦照顾他。幸好病情并不严重,在妻子的温柔照料下,达内很快便好转了。他朝法国拍去电报,询问卡顿的进展,并向他汇去一笔钱。卡顿将钱退了回来,没有附带别的话,可是半个月后,露西偶然间一抬眼,在花园门口见到了他。

    “您回来了!”她欣喜地叫了一声,奔去为他开门。卡顿消瘦了,他的脸上明显带着疲惫的神色,外套皱巴巴的,靴子和小腿上满是泥浆,手里提着一个手提箱,证明他一下了船,立刻便赶过来了。查尔斯?达内本在屋内,听见妻子的喊声,也匆匆忙忙,出门来了。

    无需多问,一看卡顿脸上的神情,他便知道了答案:这一趟来回是徒劳的。卡顿那深深纠结起来的眉头,脸上那愁苦的神色,额头由于内心重负而积聚起来的皱纹都说明了这一点。但他隐隐感到在那和自己极为相像而又极为不同的面容上,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他周身上下不再像以前那样缠绕着颓废的气息了,双眼深处仿佛隐隐透露出坚定的神色。这不像达内原先熟悉的卡顿,但比原先要好得多了,从那种隐约透露出的下定决心的神情中,还可以看出许多年前一个前途远大的少年人的影子来。他的皱纹使他显得年老、他的目光却使他显得年轻了。

    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