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特赦令只能赦免他现有的罪过,不能改变他曾是一个苦役犯的事实。倘若他恢复了原本的身份,冉阿让也将永远是一个“曾做过苦役犯”的人。他将不再是马德兰先生、不再是一个正直、清白的好人,那些尊敬的目光和孩子们的欢笑,也都将要离他远去了。一想到这点,他就觉得心如刀割,难以抉择。倘若他还做冉阿让,回归自己原本的身份,做一个诚实的人,那便同时失去了做一个好人的权利。倘若他仍旧做马德兰市长,做一个乐善好施的善人,却又放弃了对自己诚实的权利。这两个念头将他朝两边撕扯着,走哪一边无法两全。他不知不觉间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仿佛一头被困在了自己思想中的困兽。

    卡顿已悄悄地退出去了。他留马德兰先生独自在屋里沉思,自己先返回了工厂,回去时,柯洛娜正帮着两位嬷嬷将早餐摆上餐桌。“啊,父亲,您回来了?”她一眼看到卡顿,忙跑到门口去迎接他,“市长先生没有同您一起吗?”

    “他另有些事情要办。”卡顿说道,“芳汀呢?”

    “我刚才去看了一眼,她还在睡。您吃过早饭了吗?”

    “我先去看她一眼。”卡顿说。

    他静悄悄地在门口望了一眼,没有惊动还在沉睡的芳汀。回去时,正遇上马德兰先生大步从门口进来。虽然他迟了卡顿不少才动身,由于路上走得快,也很快就赶过来了。“市长先生。”柯洛娜同他打了招呼,被他那种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姐姐还在睡觉。”

    马德兰先生依旧像昨天那样和蔼地对她问候,但柯洛娜总觉得今天的他不太一样了,仿佛他沉入在自己的另一番世界里,同外界不那么相通。“您和市长先生都还没吃过早饭吗?”她转去问卡顿。

    “是的。”

    “那么,您来同我们一道吃好吗?”柯洛娜问,“市长先生,您准许吗?”

    “当然。您不必请求我的许可。”

    “那么,您也同我们一道吗?姐姐还在睡觉,也许等吃过了早饭,她就醒了,您可以再去看看她。”

    当柯洛娜摆出那副恳求的神气望着人的时候,是难以拒绝她的。早饭桌上已摆好了面包和干酪,两位嬷嬷忙着给马德兰和卡顿又加上了两套餐具。吃过饭后,卡顿才问:“关于芳汀的孩子,珂赛特,您打算怎么办?”

    “我今天就给那家人寄去欠下的钱款,让他们好好照顾那孩子。只是难处在于她目前生着猩红热,恐怕不便远行。”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如果您方便,我想将柯洛娜留下,我自己去德纳第家,看看那孩子。”

    “您要把我留下?”柯洛娜问,“何不带我一块儿去呢,爸爸?我反正已得过猩红热,不会复发了。”

    “你不留下陪着芳汀吗?”

    “我们昨晚聊了半个晚上。您是没听见她说起孩子的语气!如果您要问她,让我去看她的小珂赛特,还是要留在这儿,她肯定让我去珂赛特身边的――我看,她说不定想要自己去呢!”

    她说中了。中午芳汀醒来,知道了柯洛娜和卡顿要动身去看珂赛特,又是欢笑,又是恳求,怎么也要跟着一起去。柯洛娜、马德兰先生和两位嬷嬷百般安抚,又作出了各种许诺,才勉强使她屈服了。于是,刚吃过午饭,柯洛娜和卡顿便雇了蒙特勒伊最好的车和马出发了,卡顿亲自驾车。

    已经是寒冬,尽管有正午的阳光照着,外面仍旧很冷。道路上雪和泥混在一起,呈现肮脏的灰黑色,车轮碾上的时候咯吱作响。树枝上、野地里还留着些残雪,在白天化了,在晚上又凝结成冰,将一些枯草封在薄薄的冰层里。柯洛娜不肯在车厢里待着,坚持要坐在外面陪卡顿,因此现在两人一边一个坐在车厢外,柯洛娜仔细地看着卡顿驾车的动作,耳朵躲在厚实的绒帽里,脸颊和鼻尖被风吹得通红。

    “父亲。”在几个小时的寂静后,当夕阳逐渐往地平线上沉落,她才悄声地问,仿佛之前的那几个小时,都只是在思索这一个问题,“您和雷蒙娜,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卡顿直直地盯着前面的路,没有转过脸来看她,脸上的表情也是平平板板的,但她看见卡顿的手抖了一抖。“你想要知道吗?”

    “我想。”

    “现在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办完。以后,等我要准备的事情都结束了,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的。好吗?”

    他的语气温和,柯洛娜却从中感到一种无端的悲哀。四下里那么安静,太阳渐渐地落下去了,只留下微弱的黄光,凄凄冷冷地照着空旷的道路。她忽然也难过了起来。“好。”她低低回答。

    第20章 第二十章

    尽管租用了全城最好的车和马,那马号称一天能跑二十法里,当卡顿和柯洛娜抵达孟费?d的时候,天也全黑了。照着芳汀的描述,他们不怎么费力地就找到了那个旅店:滑铁卢中士客店。

    到的时候,院子里、马厩里空空荡荡,只有一辆货车停在那儿,说明今晚没什么客人。马车在门口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