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跟着下了车,他瞅了几眼周围:素朴的白雪铺盖住无边无垠的荒郊,只点缀了几点浑浑噩噩的黑色,万灵昏睡了,唯有天与地是亮的,追逐着跑向了远方。冷得发硬的虬枝躲在黑瓦屋后,淡淡地描了个边儿,骨骼老迈的枝桠上盖住层层厚实的雪,岁月深远地倒伏在屋顶上,倒教守住了几缕清寒。这间黑瓦房的主人靳伯是齐家的家仆,如今跟着齐哲程跑码头,他守在门前岔开两只手缩在衣袖内东张西望,及至看到齐鬙殷的身影,踩了大棉花娄儿迎上前恭敬道:“少爷!”
齐鬙殷拉了鲁晓颦的手一道踩在雪上咯吱作响,亲热地喊了一声靳伯,随着他走进了屋子里,靳伯是个干净人,屋内陈设不多,收拾得倒干净得很,两人在一条四四方方的枣木桌前坐下。
“现在风雪刚停,轮船也停运,尚且在此容身,三日后我们再动身。”齐鬙殷拉紧了身上的黑色棉袍说,鲁晓颦四处打量了一番,斗眼看见平铺在蜡染的红条花棉布上的两个布枕头羞红了脸。
靳伯急匆匆地进了厨房,从水缸里舀了几勺凉水到灶台上的铁锅里,生了些火,拾了几根柴火塞进炉灶,坐在板凳上拉了几下风箱,炉灶里的火呼呼作响也旺了许多,烟囱生出了袅袅白烟,靳伯憨实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微笑,伸长了脖子对着堂屋的齐鬙殷道:“少爷,穷乡僻壤的也没个好东西,我只能拿些粗茶淡饭招待你了。”
齐鬙殷站起来客气道:“靳伯,不要忙了!这就够了。”
“少爷,您是主子,我们做下人的不敢造次,只可惜了拿不出手好东西来。”说话的当口靳伯端了一壶热茶来,笑呵呵地给两位客人沏上,举足间却有些拘束,生怕怠慢眼前两名尊贵的客人。
“靳伯!你家的水好喝得很!晓颦你也尝尝……”齐鬙殷喝了一大口侧头对鲁晓颦说。
鲁晓颦依言端了杯子抿了一口笑着说:“味道确实很好,比我家里的水都要软许多。”
靳伯听到两人的话,放心地敞怀笑着说:“我家老婆子备了一篮晚上的饭食,我怕你们吃不惯……”
齐鬙殷知道如若不吃必伤了诚心待客的心,和颜悦色地对靳伯点头:“有劳靳伯了!”
靳伯果然高兴,去了厨房把热好的四五个夹了点碎肉沫的白馍毕恭毕敬地端上桌,站在一边憨厚地笑着扳着手掌道:“少爷!鲁姑娘!趁热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齐鬙殷知道贫苦人家只吃得起杂和面和白薯,肉更是过年才吃得上,靳伯却把穷人家少见的白面和肉给了自己和鲁晓颦,他拿起一个馍掰了一块放到嘴里嚼了几口,心被滚烫地烧热了:“靳伯,此次我和鲁姑娘暂住这,恐怕会给你造成不便,张留芳非良善之人,你要好生照顾自己,不要顾念到我们……”
闻言,靳伯粗红了脖子颤抖双手说:“少爷……您这话可折煞我了!我靳二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想我靳家三代食齐家米黍,齐家待我不薄,齐二爷更是待我恩重如山,我当以死效尤。”
二人皆想靳伯老古旧也不便都辩解,鲁晓颦虽如今与齐鬙殷一起,心内却吊了七八个水桶,担心事有变故在寻思如何做下步打算。
齐鬙殷却眼珠不动地盯了靳伯看,忽道:“我今日与鲁姑娘喜结良缘,烦请靳伯做证婚人!”
事出突然,齐鬙殷并未与鲁晓颦商量,鲁晓颦倒是欢喜得紧。热恋的男女便是如此不管不顾,蓝桥赴会,花好月圆,便是三生石上注定的姻缘。
靳伯听了欢喜得手足无措:“好!好!好!”
齐鬙殷望着鲁晓颦眉眼道:“没有了亲迎、红烛,你可愿意?”
鲁晓颦捏紧了盖住脚的袄裙,羞涩地点点头。
齐鬙殷见鲁晓颦点头答应,也舒了眉头道:“麻烦靳伯了。”
“使不得!使不得!”靳伯见齐鬙殷要向他作揖,慌得乱了分寸也连忙低头回礼,口称:“哪有主子向奴才行礼的?”
“靳伯如今便是你的不是了,我们沦落在外,寻常规矩减免便无需做排场。如这也讲究那也使不得,如何生存?”
靳伯见小主人这番理论有些道理,便不强推,拿了袖子擦了擦桌子,寻了两只崭新的煤油灯来,点着了火,仍用灯罩罩上拧了灯芯,火苗窜得老高,在透明的灯罩里结了火红的灯花。
“这还是老主人给的,我们粗野之人用不得这好东西,你看灯还亮着很呐。可代替喜烛。”靳伯又乐呵呵笑道,他脸上折叠的皱纹也平缓了许多。
齐鬙殷喜道:“此物甚好!”两人整了整衣裳拜起天地,拜完天地后又是对着桌上的两台煤油灯一拜,及至齐鬙殷、鲁晓颦二人对拜,方是礼成。
靳伯倒是一直念叨:“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诗咏关雎,雅歌麟趾。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相敬如宾,永谐鱼水之欢。互助精诚,共盟鸳鸯之誓。”靳伯过去识了些字,出口也能说出一些文雅的句子来。
是夜,凛风刮了格子纸窗户呼呼作响,寒意从发根攒进了头皮里,靳伯虽铺了几床棉被,毛孔细微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