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房小院。
暖色的老式橙灯泡下。
一名二十多的姑娘蹲在水龙头旁，手中提着一只鸡，正费力地拔毛清洗，冲刷血迹。
她好像有些于心不忍。
尽管心性早已今非昔比，可对待这些小动物时，多多少少难免会心生怜情。
“这么晚了，还弄这个干嘛，早点睡……”
屋内传来母亲的唠叨声。
“妈，马上就好了！”
姑娘清理完这只家禽后，又开始生火，小心翼翼切下几块鸡肉煲汤熬制。
她坐在小板凳上。
双手趁着下巴，盯着火候发呆。
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这孩子……”
母亲从屋内走出，她又怎会不知，女儿特意煲鸡汤，是为了她操劳的身子着想，眼中也多了些柔和：“这次回来，在家里待几天啊？”
“还不知道。”
姑娘摇摇头：“苗寨那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先看看好了，回头来消息了我再走。”
“嗯……”
母亲语气颇为不忍：“苦了你这孩子了。”
“没事。”
姑娘笑了笑：“妈你先进屋休息，看会电视什么的，这边我看着呢，等鸡汤好了我给你端进去。”
“好，好……”
母亲欣慰之余有不免感慨。
女儿……
从小到大都一直如此懂事，要说还有什么不满，她也没别的，就是希望这丫头能自己照顾好自己，过得开心一些就好了。
愁容挂在眉间，已经有些年了。
似乎，自高中毕业后，女儿就再也没有像以往那般无忧无虑过。
火候控制的差不多了。
趁这会，姑娘打理起了院子，十分细心，将这个土生土长的农家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花是便宜烂大街的花，树也是随手栽下的树，却被其照料得别有一番人情烟火味。
“嘎吱……”
姑娘提着一袋垃圾，出门准备扔掉。
就在推开门的瞬间。
四目对视。
见到门口的来者后，她神色明显有些慌乱，手足无措，呆滞出声：“你……你怎么来了……”
“闲着没事，过来看看。”
陈牧笑了笑。
他低头看向姑娘系着围裙满身灰尘的模样，“怎么，这么晚了还忙着呢，小秋？”
“没有啊，马上就准备睡了……”
韩小秋嗅动琼鼻：“倒是你，怎么了，喝这么多？”
“不多。”
陈牧摇摇头。
自他踏入仙门的那一刻起，从此就再也未尝过真正的醉意，有灵气浓郁的佳酿，但他不敢喝，因为要活着时刻保持清醒。
而今不为生计而担忧了，却想醉都醉不了。
哪怕……
身处这片天地。
照样麻痹不了茫然的内心。
“快进屋，外边冷。”
韩小秋满面皆是关心，拎着陈牧进了院子，又一路小跑拿来了一些醒酒糖：“先吃点这个醒醒酒，我给你泡点茶，等下记得喝一点，不然明天醒来会头疼的……”
“好。”
陈牧微微一笑，将糖含入嘴中。
过了一会。
当他烤上火炉，手里又端着茶水，不禁看向厨房里正忙碌的韩小秋：“这是在干嘛？”
“熬了点鸡汤。”
韩小秋端来两碗鸡汤：“你来的刚好，趁热喝一点，补补身子。”
“小秋，是谁来了吗？”
屋内韩母传来询问。
“妈，是陈牧。”
韩小秋又端着另一碗鸡汤进了屋，过了好一会才出来，似乎与韩母说了会悄悄话。
待到出来时。
她坐在陈牧旁边，安安静静看着他喝汤。
“你不喝？”
陈牧问。
韩小秋楞了一下，旋即有些怪不好意思的说道：“忘了……”
这个憨宝宝。
谁的都记得，唯独自己的那份却是漏了。
看着手里的一大碗。
陈牧估摸着，那锅鸡汤可能就熬了这么多，应该已经所剩无几，这本是这妮子自己的，没有料到自己会来，想都没想就给自己盛了一大碗。
“你……”
陈牧刚准备开口。
却听韩小秋道：“怎么啦，心情不好吗，以前很少见你喝酒的，你自己也不闻闻，身上多大的一股酒精味，以后不许这样了，很伤身体的……”
“对了！”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她回房间里，拿出了一条半成品围巾，“不是已经入冬了嘛，我在苗寨闲着没事的时候，织了一些围巾，正好，这条快完工了，你等等啊，待会走的时候带回去给阿姨……”
说着。
姑娘十分熟练地继续编织起来。
“给我妈？”
陈牧摸了摸鼻子，问道：“那我的呢？”
“别闹……”
一听这话。
韩小秋顿时有些为难起来，低声嚷嚷：“你是有女朋友的人，戴着别的女孩子送你的围巾像什么话……长点心啊！再说了，这大晚上的你到我家来，本来就不合适……”
陈牧笑问：“什么不适合？”
韩小秋娇嗔一眼，不理他了。
她一边编织围巾，一边自顾自道：“你以后不能这样了知道吗，注意身体，不要让自己太辛苦了，少打点牌，不要赌博，做一个好人……”
“我要结婚了。”
陈牧忽然开口道。
韩小秋似是没听到这句话般，仍自顾自的说：“没事少熬点夜，多吃点东西，人是铁饭是钢，老不吃东西怎么行，最好是学会自己做菜，至少想吃的时候，可以自己做……”
“还有啊……”
“前段时间我去邱老师家拜访，他还问起你现在怎么样了，说你是他带过的学生里最让他骄傲骄傲的，要是有空的话记得去看看他……”
啪嗒，啪嗒。
说着说着，泪珠沿着韩小秋的脸颊不断往下掉，浸透双手上的围巾。
她埋下脑袋。
贝齿咬唇，极力遏制哽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明天。”
陈牧又道。
韩小秋仍然低着脑袋，强颜欢笑：“那很好啊，恭喜你，好些年了，终于迈入婚姻的殿堂了，今晚过来你是跟我说这个对吗，抱歉哦陈牧，明天我可能没时间……就不去参加你的婚礼啦……”
“份子钱……”
“对……”
“你代我挂个号。”
韩小秋从荷包里拿出钞票来，犹豫了好久，最终拿出了六张，“名字写韩小秋就行啦。”
六百。
这是湘市当地普通朋友，普通同学的标准份子钱额度。
望着双手递来的六张百元大钞。
陈牧未接。
而是捧起了埋着脑袋的韩小秋，正正对望。
韩小秋早已满脸泪花，控制不住地涌现，凄色中带有迷茫，双眼空洞无神，似乎是在发呆。
“别哭。”
陈牧擦拭她脸上的泪。
可无论怎么擦，都始终擦不走，雾眼朦胧，那种种酸楚反而涌现得更厉害了。
“没……我没哭……”
韩小秋啜动琼鼻，努力让自己的神色变正常。
陈牧心脏刺痛。
很疼。
但他无力改变什么，就算心底再不忍，再想，也不能那样做，更不愿意那样做，如果非要做出一个选择，他注定只能负眼前的憨笨姑娘。
因为……
早在前世，他就已经负过那个充满骄傲的小鱼儿了。
若此生仅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这片天地也好，真实世界也罢，陈牧扪心自问，他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在修真界。
在万千修士眼中，这根本就不算什么，全都要即可，三妻四妾那是常有之事。
而。
陈牧是土生土长的地球人，于知鱼是，韩小秋亦是，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佳人不负卿，这几乎是一个无解之局。
是了。
他早就该明白，也早就该承受这份偏移轨道的苦果。
走吧，走了。
忘了是何时离开。
转身的那一刻，陈牧大步流星，走得决绝，徒留韩小秋无声啜泣，呆呆望着他的背影，心脏疼痛到就连呼吸都困难。
婚礼这天。
陈家宴请四方，歌舞升平，豪车云集排起长龙！
世家于家嫡外孙女出嫁！
婚车浩浩荡荡。
无数大人物纷纷到来婚礼现场参加，有以宋良、首富许雄，陆家为代表的湘市庞大势力，也有京城众多世家的超级巨擘，无不落座。
孙福一席正装！
今日，他将担任司仪这个特殊的身份，操办整个婚礼过程。
而李哲、彭国豪，以及严悦、戚欣欣四人，则成为了伴郎伴娘，盛装出场，各自陪伴其死党，走上这段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道路。
“各位长辈，各位来宾，欢迎大家来到陈牧先生、于知鱼小姐的成婚现场……”
孙胖子丝毫不怯场，井井有条。
在这里。
每个人的脸上，都能见到笑意，此乃天作之合。
陈牧亦是如此。
他笑着牵住小鱼儿的手，仔仔细细注视，似乎要将婚纱绝美的于姑娘的一颦一笑深深记在心头，这是他无数日夜间梦寐以求的场景。
再望台下。
密密麻麻的人影，高朋满座。
他一一扫过。
该来的，全都来了。
见证他的婚礼，结为道侣的时刻。
沈诗晴也在。
只是她的脸上，多少有些落寞，似乎这几年来，还未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或许早已没了不甘，但真到了这一天时，有些解脱，又有些释然。
再望去。
角落里，陪伴钟德平身旁的钟雨欣面色极为复杂。
要说整个现场当中。
还有谁是不甘心之人，也就只有这个女人了，当真应了师公生前那天机一卦，此段孽缘终无结果，郁郁终生。
万千来宾，陈牧看到了许多人。
余光中。
隐约瞥见一道娇小怜弱的身影。
陈牧哑然失笑。
这妮子……
说是说没时间，结果还是偷偷摸摸来了。
目视久久，直到那道身影远去，在周遭的欢庆声中一人孤独，她谁也没有打扰，谁也没有注意她到来过的存在及痕迹。
寒冬刺骨。
衣着朴素的姑娘走出酒店，风雪下，不由裹紧了衣裳。
站在街道。
她伸手触碰空中缓慢飘落的雪花，怔怔出神，遥忆当年高中校园的操场上，被同学打雪仗欺负时少年挺身而出赶走一群捣蛋鬼的画面，历历在目。
只是，此时此刻非彼时彼刻。
婚礼仍然继续，热闹非凡，所有人都在庆祝道喜，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她这般想。
……
入夜。
结束一整天的疲惫。
亲朋散去，好友陪同，在伴郎伴娘们吵吵闹闹的起哄声中，陈牧将小鱼儿抱入新房，抱入婚房。
彻底安静了。
这里，只有他与小鱼儿两人独处。
“小陈……”
坐在大红新床上，于知鱼抚摸陈牧的脸颊，至今都感到恍然，“你知道吗，我到现在都感觉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我们结婚啦，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呀？”
“当然是真的。”
陈牧将佳人拥入怀中，温柔道：“我们是夫妻，是道侣，今后万万年都会在一起，永不分离，还会生一个孩子，看着他，照顾着他长大。”
“不过，这些都得等以后再说。”
“嗯？”
于知鱼怔了一下，没明白什么意思。
“这里，太苦了。”
陈牧说道：“我们当然会成为结发夫妻，只是，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里……”
“你在说什么啊？”
小鱼儿满头雾水：“我们现在不是已经结婚了吗，我怎么听不懂……”
“我知道的。”
陈牧揉了揉她的头发，宠溺一笑：“你不是真正的小鱼儿，我一直都明白。”
“我心底一直有道声音。”
“它不停告诉我斩断，斩掉你，亲手破除掉这一片狼藉的天地，回到属于我的那片天地中。”
“我当然明白。”
“幻境嘛，无非是抓住人心中最柔软的那道存在，让人明知这一切都是虚无，但就是下不了手。”
“而我……”
“也是一样。”
陈牧浅嗅小鱼儿青丝间的发香，沉迷其中。
就算双眼清明。
即便心神稳固，即便什么都知道。
但他依旧不会下手。
幻境也好，梦境也罢，小鱼儿始终是他心头的那个小鱼儿，又怎会亲手斩掉眼前这个两世为人才换来一次回眸重逢机会的心上人。
“小陈……”
于知鱼似乎很是担忧，以为他糊涂了。
“好了。”
陈牧松开这份柔软，离开这片充满闹剧的婚房，“我该走了。”
“你要去哪？”
小鱼儿追上前问。
“回去找你。”
陈牧回首一笑，嘴角溢出心血，经脉自废，视线逐渐模糊，他宁可斩断自身所有修为，也不愿在这片柔软的天地当中，斩去哪怕明知道是虚无的心上人。
因为。
他说到做到。
这一世，定不负她，哪怕只是幽幽一梦。
视线天旋地转。
耳边，隐约能听到阵阵声喊，似是小鱼儿无助的呐喊，又似是海浪的拍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