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都市小说 > 飘零 > 分卷阅读6
    爱佳亦从未提起过他从前的种种,但绝不可能是不知情。她即便知道胡安抽西洋烟,也从未劝告过他,爱佳将中国女人的某些旧品格维持的很好,如“服从”这一特性,他无法指出这一特性的好坏之处,但久而久之,他便不抽烟了,在绸布庄遇见浮萍的那一次便是他最后一次抽烟。后来那块金怀表,他往路面上招呼了一位车夫送了回去,浮萍收下了,但她即便收不收下,胡安也再不存有其它的幻想,那日他望着浮萍时,浮萍也望着他时,像是从前没有见过他这个人。他只听见浮萍对爱佳说道:“是您要结婚了么?”爱佳道:“是呀,打扰您,您有空请给个建议。像您这样漂亮的人,眼光也要比别人更好些。”浮萍却淡淡地笑了:“如果你不爱粉色,就选橙红色罢。”话语一落她扭身便走了出去,胡安恍惚间竟要随她而去,可他却如何也走不出门去,他的糊涂已到了适可而止的地步。

    从前他不是这样的好人,即便退到一个月前去讲,他亦绝对不会任由浮萍扭身而去。他乘轮渡到广州为他父亲谈一笔进口贸易生意的那一天,浮萍穿了粉旗袍到码头去送他,在她和胡安认识的那几年里,她第一次送胡安出远门去,但并不是第一次穿粉旗袍,她常穿粉色,因肤色白更衬得人有气色。胡安挽住她便笑道:“我以后要常出门。”浮萍问:“为什么?”胡安道:“你便可以常来送我——只有妻子才会送丈夫坐船。”浮萍扭过脸,胡乱找了甲板上几对男男女女,她指着道:“谁这样说?请看,有兄妹、父女、或者是朋友,不像您说的如此。”胡安认真道:“我们又不是你说的这些关系。”

    浮萍竟忽地急了,冷下脸好一会儿不理他。最后不知怎么看见了他方正的西服衬衣上未系好的领结,伸出手,专心地为他整理好,胡安只是仍低脸看她,她压着声道:“你是要到广州去,那儿极多时髦的人,像你这样打领结,被人笑话。”胡安由着她将领结拆了系,一步一步慢慢整理妥帖,和她相处的日子里,胡安爱做一个不追赶时间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慢的,所以也看不见即将开船的仓促。轮渡上好歹派了个人来唤他:“快开船了,请您把行李收一收就上船。”浮萍这时才停下来手,胡安一瞧那领结,变得方的方,正的正,棱棱角角都是精致的。他不免问她:“从前从没见过你打领结,你去外头学来的么?”说到后一句,他面色一沉,又问:“去哪学的呢?我从前也从未穿过西服。”浮萍怔了怔,慢慢回说:“前几天姨妈介绍了一个上海人与我吃饭,他是打领结的。也有其他的一些客人,现在穿西服的人多了,见的多了,便会打了。”胡安道:“西服又不是穿在你的身上。”浮萍不说话了。最后浮萍送他到船前,他回过脸来也不与浮萍讲分别的话,不知为何竟胡乱地嘱咐她一句:“你以后不要再为他们去系领结。”浮萍却仍一个字也不回答他。

    从广州回来后,胡安也不再穿西服去见她了。实际上回来后也少去见她,因为贸易生意谈不拢的缘故,胡安返回天津后便一股脑倒在了自家生意的惨局之中,胡家的分崩离析从那时起已成既定的事实。胡安不去见她,一方面是思虑着她会不会比自己更早得知了自己家境败落的消息?另一方面是他回津两三日后便发了高烧,久病不起,等到能出得门时那几天天气也不好,时不时下大雪,他即便不畏风雪也唤不到人力车。大病一场醒来后家中仿佛换了个天地,家里的司机辞退了几个,只剩下一个接送他父亲来回去应付那些琐碎事,怎理得他去哪寻欢?终于叫得到车子去见她,她却有事外出去了。莺莺那日在门口看见他来了,只冷冷淡淡地回他的话:“浮萍到上海去了。”正如他当初与她斩断联系时那般绝情。

    胡安不理会她,回到家执意把电话打到周公馆那儿去。他唯一认识的上海人便是周成,那是他亲舅舅,一个面相丑陋的男人,胡安憎恶丑陋之人,于是亦憎恶他。周成与他母亲生的无一点相似之处,粗眉细眼、方脸短颌,说到底也是母亲同父异母的弟弟,哪亲了许多?胡安从不与他主动联络,偏偏舅甥二人偏偏在美色这件事上沆瀣一气,于是前后一同与几位舞女都纠缠过,前几位胡安哪还记着了名字,早已都斩断联系让与他舅舅去了,唯独是浮萍他半分不肯相让。那日他把电话打过去,接起来便说道:“请叫我舅舅周成来接听。”那边竟是浮萍来接,她顿了一会儿方回道:“您怎把电话打到这儿来呢?”不等他回话,又急急问了一句:“听说您下了船便病了么?”

    胡安冷笑一声,他已然愤怒到再听不进去她任何一句言语,那时只胡乱地想着他不在天津时她如何度过的一个个日夜,和什么样的男人——是和他舅舅周成么?他在电话这边一手紧握着听筒,心下思虑了好多,若谈年龄、财物周成不是更合她的意么?她是十分美丽,也十分俗气,她偏爱那么多金的、银的,他从前如小山一般为她搬运过去,如今他是搬不动了,于是她便找了他舅舅周成来替换,顺理成章的事罢了!他风寒未痊愈,便忽地咳嗽起来了,也无理智去找什么颜面,只管念道:“请你返回天津一趟,我要见你。”浮萍正要回他的话,却只“哎呀”一声,听筒便被人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