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出的妒恨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早已留下无数个血印子的手臂,直至爱佳唤她道:“浮萍小姐。”茶水在爱佳因过于幸福而颤抖起来的手里递到了她的手中,她的眼泪顺着这杯滚烫的茶水一同重又流回了咽喉里,她只咽了一口,而后便永远地咽了下去。
当浮萍终于意识到自己与爱佳的交际会令起许多后人的效仿时——即一个□□来讨好一位妻子的戏码。那便是她与爱佳的最后一次相见。爱佳终于进了舞场来见她,直走过姨妈的身边,一路到她房里头。因那时浮萍又发了病,几乎将血呕出来,她一手抓着床沿,忽地抬了眼,见到爱佳拢了拢毛领子,坐到她床沿边上来。她那时已然分不清帐里帐外。只见幔帐是放下来的,垂到地板下,小窗也开着,雪夹着风吹进来,直拍打在爱佳半边悲天悯人的脸上。浮萍并不知她为什么来,只是问:“你今天又要到哪里去?”爱佳道:“结婚呀。”浮萍亦看不清自己究竟置身于梦里梦外,只知她头上并没有悬着那两个巨大的红灯笼,床边只摆了一张铜黄色的梳妆镜,爱佳扭回脸坐在镜前。正是这时她恍惚地记起来莺莺死去的那一天。她周身打了一个冷颤,几乎立刻直起腰肢来,她忽地不再发出痛苦的呕声,只是仰着脸来看爱佳,又问她一遍:“你今日结婚呀?”爱佳低着脸回了她的话。但她是听不真切的,只看得见爱佳在她的床沿边,幔帐外捂着脸断断续续地流起眼泪来——仿佛在为浮萍而流。浮萍笑她道:“这世上怎么总有你这样的女人,总是为别人的悲苦来流眼泪,却不知道那份悲苦只是你幻想之中的悲苦呀。”亦是在笑无数个日子前她自己罢。爱佳却再不会同她一般度过荒唐的五个年头,从此她要度过去的只会是一个个躺在婚姻这条长河之中的美好夜晚。爱佳却并不懂得,她好像今时今日方想起来:“对不起——我并不是很爱胡安。”浮萍先自笑道:“这又是道什么歉了!”她只觉得爱佳这样一个女人惯爱低脸,她可从未被她亏欠过呀!而又问她道:“为什么?”爱佳几乎是抓着她的手来说道:“爱是相互的,公平的,一个人不爱你,你又为什么先要爱上他?”浮萍此时方低低地笑了:“一个男人你正要先爱他,他才会因为你对他的爱而对你生出与你同样的爱来。”爱佳冷笑道:“有的婚姻是没有爱的。”浮萍却不再回她的话了。正如过去五年之中浮萍幻梦之中所执着的一个念头——胡安的婚姻绝不是没有爱的婚姻。
只因浮萍几乎已以为自己与胡安早结过一场很长的婚。这场虚无的婚姻中是没有一个“爱佳”的女人,又或者在过去之中,“爱佳”不是一个人,一个名字,它更是一个飘渺的幻象。这个幻象在更早的时候包含了浮萍身为一个低贱的女人的种种惧意,她恐惧胡安的年轻、高贵,反之便是恐惧自己在舞场之中苟活时的下贱、低廉。她常仰着脸来看胡安,却低着心来与胡安共处。实际在她做舞女这样长的日子之中,她纠缠过许许多多的男人,她曾抓住过很多个与之结成婚姻的机会,但她仿佛误以为自己必得和胡安“离婚”才能与真正与她算得上般配的男人再次结婚,于是她从不肯来逾越这一条根本从未建筑在她与他之间的道德线。直至有那么一日那个叫麦斯的男人来见她,扬着脸:“你和不和我结婚?我和你姨妈谈一谈。”浮萍如今早不记得他长了怎样的一张脸,只记得那么一句:“你和不和我结婚?”她方真真正正地从一场糊涂梦中清醒过来,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在那艘大轮渡上与胡安只是结成了一场虚幻且短暂的婚姻。即是只有那两个夜晚罢,她与胡安的关系从那两个夜晚之后便无非与舞场中来往不绝的男人一般——他是她的客。因此她做了衣服送他去,是可以令他嗤笑的,不屑的。她只得想起来莺莺那样一个可怜的女人,在还未落到她那般无果无终的下场时,浮萍曾把那样一件亲手缝制的长褂挥出去,便是把自己心底那一份可耻的妄念挥散去。却只听见胡安冷笑道:“今年的生辰,你也不必和我过了!”他扭回身,不知往什么地方离去了。浮萍与他结识交往的许多日子来,那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凄凉,她仿佛以为自己已然变成了莺莺。于是浮萍早在那次之后就做好了随时与胡安分离的准备,直至今日她才明白有些情意生的久了,不管低不低贱,到底都是连着根了,断了也得把自己的根基拔掉,即是断了她一切的后路去了。胡安的一生之中却还有很多条后路,那时是一位卖花女,如今便是爱佳,又或者没有爱佳这个女人,亦会有其她许多与他般配无比的女人,总之他最终是不会与一个舞女结成一段婚姻。即便胡安在消磨他一段漫长又年轻的时日之中,他的确令浮萍得到了同等漫长的幸福。
胡安从前来看她时,是从不坐在幔帐外的。他常握着幔帐里的手寻进账里来,他用自己的额头去感受她的额发,倚在她床沿边上,半躺着,时不时眯起眼来试探她是否醒着。如果见她醒了,就下床去把小暖炉拿来放着,置放于她的腰间,有时顺带轻轻掐她一把,为证明她还没有睡过去。黑夜里他常做下床去点烛灯的那一个,侧着脸直盯着摇曳的灯火稳下来,把四面白墙照成一片温暖天地。浮萍仍记得有一次她爬下来床来找他,他正点着灯,忽地见她躺在长绒地毯上,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