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都市小说 > 飘零 > 分卷阅读19
    金戒指,直至手上留下深刻的指痕,但无论如何它是永远不会从爱佳的手上掉落在世上任何一个地方。

    车子越开越慢了,不知要开往什么地方。爱佳道:“哦——待会到胡家去吧。我有件东西要给胡少爷。”于是车夫应了声,便驶过天桥底下去,往大路面开去,这条路开到尽头是胡家的大宅。两扇金漆描边的门在雪色里发着虚掩的金光,门半开着,里头站了一个人,像是胡安,又像是他父亲。门开了,胡安仍穿他那身宝蓝大褂出来,雪地里他站在门阶上,手里搭着一件西式的羊皮大衣。浮萍从前从未见过他这么穿,于是这么匆匆一眼她竟以为恍如隔世,实际在数的清的日子之前,她还和他在同一张幔帐上,细数过他大褂上有多少根金线呢。爱佳在白帘子里挥出手去,胡安却看不见,只是乘上了他的车,不知为什么离去了。爱佳将要给他的东西从厚棉手袖之中抽出来了,是一颗黑色的领扣,她握了握紧,笑道:“领扣掉了,所以才拿在手上不穿呀。”浮萍道:“那是你送他的么?”爱佳道:“是我送他的。”她把脸扭过来,是一张什么也没有的脸,清白、平淡的仿佛从未生过喜与悲——她这样来望着浮萍。浮萍道:“你已经很像一个妻子。”爱佳笑道:“什么?”浮萍也笑了:“我见过很多男人的妻子,她们的脸和你是一样的。总有一种隐忍的意味,却常常不知道在忍耐着什么。”爱佳却不回她的话。浮萍忽地问道:“什么时候结婚?”爱佳道:“兴许是开春。”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亦是难以捉摸,浮萍并不知道爱佳是否会为即将与胡安结婚而感到一丝异样的情意。而归根于那到底应是怎样的情意,或者是爱佳与胡安也暂且不会懂得的,无非是化为她自己意象之中的痛苦,却是两个当事者之间的无知无畏。只因胡安与爱佳这两个人,这两个名字即便写到婚书上去,也无疑是最般配的姓与名,最般配的一对。

    爱佳说她要回家去了。车子又往回开,开到一半浮萍让她不如停下来,停在一间二层的小茶楼前,浮萍半扶着爱佳出了车门,直走到楼上去,坐下来。于是这样两个迥然不同的女人对坐起来了,浮萍把自己披着的暗紫色毛领披肩脱下来,她的肩颈已经变得更削痩了,但永远是挺直的。她用那节淡红色的手臂半支撑着下颌来看爱佳,在她的眼睛之中爱佳会是那样一个永远都不会化舞台妆的女人,她的脸像是一张空白的无法上色的砂纸,粗糙又细腻地,她的鼻子、眼睛、面容上任何一个部位几乎都是胡安从未爱过的类型,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最终和胡安永远地结了婚。浮萍此刻方想起来暗笑自己为什么总想起“永远地”一说?结了婚仍然是可以分开的。可就在后一个想法出来了,她几乎立刻又暗暗地痛斥自己这个念头,并为它感到不耻。爱佳便与她说话:“浮萍小姐从前常在舞场做事么?”浮萍道:“是呀。可你为什么要叫我小姐?我是一个□□。”爱佳微皱了皱眉,似乎在惊叹她的粗俗,又或者只是不幸自己的幻想成了真——她的未婚夫胡安的确爱过一个叫做浮萍的舞女。浮萍嗤笑出声:“小姐实际是叫你这样的人,称呼我为“小姐”,我是常常认为里头有一种讽刺的意味。”爱佳道:“我没有这样想。”浮萍道:“我知道你没有。你毕竟是一个很好的人,我见过的很多女人里,没有一个像你这么好。”爱佳怔了怔,方笑道:“可是我们并不熟悉。”浮萍道:“因为你和胡安面容总有相似之处,都很像一个好人。”爱佳大概以为她是故意地来提起胡安这个名字,只是淡淡地微笑了,却并不说话,即是浮萍形容的一种“妻子的隐忍”,这种“隐忍”令浮萍重又生长出另一番无端的卑意。或是在这样一个叫□□佳的女人面前,她便是该自卑的,无意间她将手往自己的脸上摸去,仿佛摸到了细细的纹路正在一根根清晰无比地显现出来,几乎浮在了苍白的脸上——她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很老了。可是爱佳却仍然很年轻的,浮萍盯着她的脖颈看,那儿几乎没有一条纹路,胡安吻过她了么?她并不知道。于是她与她重又在雪地之中分别时,她只是吻了吻爱佳同样光滑的额前。

    此后一段短暂的日子,浮萍与爱佳又匆匆地相见过几次面。爱佳有一次坐着车到即将倒塌的舞场前来等候浮萍,随后便与她一同坐上车。浮萍常低低地唤她:“爱佳小姐。”仿佛就此为两人可笑的交往拉起一条极长的线,线的这端,宋爱佳始终是一位无比年轻的上等女人,线的尽头,无非是她自己擦红涂绿的一张脸。爱佳却约她一同到一间绸布店里去,进了门,在一长沙发椅上坐下来,左右都是成对的人,一对一对厮磨纠缠着,好似架子上叠合交错的布匹,又好似她梦里爱佳与胡安的两具身躯。浮萍问她道:“都打好样式了么?”爱佳微笑道:“胡安做的那件便好了。”这时有一位中年女人走过来,扭着腰肢捧上来的是一件真正的朱红色的大褂,锁着金边,扣着金饰扣,可那正中间是没有钳金的花卉。浮萍似乎早已看过他穿这件朱红,但不知在什么样的日子,她如何思索也再记不起来——只记得他是穿过的。爱佳终于为此露出了几乎是幸福的笑容,她的手一遍一遍地抚摸过金丝线的领边,仿佛亦是在抚摸着胡安的脖颈。浮萍再一次为自己胡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