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却忽然亲了亲她,轻轻地一吻,浮萍记得胡安吻得那样轻,又很快地结束了。他把脸低下去,直往她肩颈那儿藏进去,一只手在她淡青色的丝质旗袍上打着圈,拧成一个圆圈又散开,又结成圈,浮萍只听着他低声道:“聚了散,散了聚,男女之情不都是如此?莺莺也不必要非得以死来要挟我,我与她本就只是相识一场。”浮萍笑道:“您是懂得进退的人,可有些人不得给她些日子走出来。或者她还以为能嫁给您,做个姨太太也可以。”胡安道:“我并不打算结婚,更不会与莺莺这样的女人结婚。”浮萍怔了怔,方仰起脸,把头靠在船杆上来望着天,便不回他的话了。胡安又唤她道:“你睡了么?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浮萍道:“兴许已经入夜了,风凉的很,刺得我的脖颈里仿佛藏了块冰似的。”胡安低低地笑了,他伸出手来握她的手取暖,抬起头来说道:“那是我戴的玉坠子刺了你。”浮萍笑道:“难怪呢,人家说最好的都是性冷的,湿润的——您的玉跟您的人一样。”胡安道:“我只当你是在说我是最好的。”他便是那时那刻将手伸到脖颈上去,在飘浮的无垠的海面上,在一大片淡白的月光底下,胡安第一次将他的玉坠子戴上另一个女人身上。即便五年后永远地戴在了爱佳身上去,但第一次也终究是为浮萍而摘下来的,她的胜利总是凄惨且毫无意义的。
浮萍记得后来她将手往丝质旗袍的暗扣里摘,摘出来一朵金色细线刺成的白绒花,花卉中间点着金心,月亮照在上头正令它熠熠生辉着呢。她将胡安的手牵到她腿上,往他手心里放进了这朵金心,她只是微笑道:“这是我自己买的头一件金饰做的,我很喜欢,只因它碎了我才将它刺成一个小扣,点上绒花。我此刻随身带着的,最为珍贵的也就这件东西。”胡安笑道:“女人送男人扣饰,有意头在——”浮萍道:“您要是不喜欢便说不喜欢,还我就是。”胡安立即将那朵雪白又闪着金光的绒花别在自己那件半敞着的绸缎睡衣领口前,只当以此来回答她的话了,自此的五年浮萍也并非记得无比清晰,只知道他总是戴着的。浮萍却在他别上绒花之后将玉坠子取了下来,她解的急又快,于是上头胡乱缠了她好几根长发,她拿在手里慢慢地解,却解不开,索性张开牙来咬断了这束缚方再次还到了胡安的手里去。胡安道:“这是我要送你的。”浮萍望住他:“您说过这是你母亲送你的。您难道恨您母亲啦?”胡安却怔了怔,方冷笑道:“我并不恨她呀。或者只要人一旦死去,就会永远地遗忘对她的憎恨——又或者是说淡淡的厌恶罢,连厌恶都变得淡淡了!实际我是对懦弱的女人的厌恶是从我母亲那儿生出来的。”浮萍仰着脸仍望他,笑了,同他一块冷笑,又转为大笑起来。胡安道:“怎么?你不敢收,是怕染了我母亲的“懦病”。可是你不会的,你不会像她一样,正因为你不像她,也就不会像别的任何的女人。”浮萍道:“实际我跟她们是一模一样的。”胡安又笑了:“你跟她们模样不一样。”浮萍笑道:“可你也不能担保你以后不会对我生出——淡淡的厌恶!”于是她与他就从这句话开始放声大笑起来,甲板摇晃着,她亦与他一同摇晃着,周身是蒙胧胧的,分不清脸、鼻子、眼,胡安便将手覆在了她的每一寸肌肤纹理上,细细地抚摸着。浮萍重在这样一种令人发笑的气氛中为他戴上了那块玉坠子,重又转往他滚烫的怀中跌去,仿佛从此跌入了另一片柔软的天地。胡安伸出手来揽住她半个身躯,听她忽然笑道:“我将这坠子又送还给您了,您以后可不要又“借花献佛”呀!”浮萍如今又看见因车子摇晃间爱佳颈项上亦随之摆动的玉坠时,方恍然道原来这世间的事好似都藏在一个西洋摆钟里头,转过去,又晃回来,无非是换着时间来将许多人捉弄。
浮萍不知何日方记起来那个金玉戒指——已被她拿去换了姨妈的药。她脱下来扔与姨妈的那一日不知是否会与胡安和爱佳的某个恩爱时刻重叠合,她几乎咳得晕死过去,但胡安仍可以在某一个柜台前为爱佳挑选各式样的雕花戒指,只为与她的婚姻做准备。浮萍与爱佳同坐在这样一辆驶往茫茫雪地的车子之中,她看着爱佳,仿佛看着幻梦中的自己,对着她笑起来时,自己便变得不那么低微了。好歹在这辆车上——她们是同起同坐的。正如那片海港上的两个夜晚,胡安第一次令她感受到了“平等”的滋味。他第一次为她梳头,为她端来热水在她床前坐着,轮渡往前开,耳边是一阵阵低沉的鸣响,浮萍正是在这样的鸣声中听见胡安说道:“我送你件回礼。”于是他将自己细长的手摆在她的床沿上,摆弄的是自己拇指上戴着的一颗通透的金玉戒指,他将它摘下来,为她戴到她的手上去。他笑道:“这样用钱买来的东西便什么意头也没有了。”浮萍笑道:“掉了。”它掉在船板上,不住地跌宕起来,又跌回胡安的脚边去。胡安弯腰捡起来之间,又仰着脸笑她,或是笑自己:“这样跪着送你——又让它有意头了。”于是他站起来,真正地为她戴上这样一个也曾在他身上戴过的一样物件。直至多少个日子后的一个夜晚,浮萍拿它来救了命,以此也当是胡安又救了她了。爱佳此刻即便如何转动自己手上那样一个合适的几乎是生长在她手指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