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都市小说 > 飘零 > 分卷阅读17
    问她:“你好像不常坐轮渡。”浮萍笑道:“您好像什么都知道。”胡安道:“你皱了皱眉头,因为晕船很痛苦么?又或者是与我一块坐船才痛苦。”浮萍便不说话了。她记着她痴痴地朝着海面上望,直到轮渡驶出一大段路程,胡安回过脸来看着她时,张着嘴便把一腔酸水都倒在了船板上。浮萍当时几乎吓得脸色铁青,直至他前仰后呕一番后重又扬起脸来看她,笑道:“可我是晕船的。”

    驶到广州去的轮渡在海面上停停歇歇,得要两天左右。胡安在轮渡里要了两个相邻的小隔间,隔间内各放一张小床,一张桌子,一张铺上软垫的小红木座椅,其中一间隔间的红木座椅上放了一盒栗子糖。浮萍第一次推门推到另一间没有放糖的隔间去,胡安道:“姐姐推错了。”浮萍当下莫名地气结,冷着脸还以为他是在那暗讽她的年龄,实际女人一旦过了特定的年龄段来,便会指责起一切与年龄有关的玩笑话。可胡安是不知情的,他站起身来,将她引到另一间隔间去,笑着说道:“小床边上有铃,你需要什么东西拉一下吩咐人送来。”浮萍道:“我并不需要什么东西。”而后又见他扭了身走了,方叫住他:“今日您过生。”胡安点了点头,又回过身来往她的小隔间里走进去了。在床沿边上坐上,他忽地抓住她飘忽的眼睛对望:“我上次过是三年前,和莺莺一块过。”浮萍道:“您和莺莺相识很久。”胡安道:“不久,长不过两年罢。”浮萍进到隔间里,把门留上一条缝,船板小窗外的光线隐隐照进来。浮萍记得胡安的脸在灰蒙蒙的光线下亦是很分明的,每一种神色都在他的脸上深刻地显现出来——那是一张阴郁又多情的脸。于是浮萍便悟出太多情的男人实际是最无情的,把一点点情爱均匀地分布给很多人,每个人都得到同样的,不值一提的爱。后来浮萍自胡安与她分离,也会梦见这般残忍的梦境,亦是那片流水般的朱红色,爱佳在红里头问他:“你与浮萍小姐相识很久?”胡安只是淡淡地回了她的话:“不久,长不过五年罢。”

    爱佳的脸是一张虚像。浮萍有时梦见她,只是梦见一张清白的模糊的小玉圆盘,鼻子眼睛化成一个个小尖,轻轻地抵在胡安的脸上,肩颈上,有时便与胡安的脸纠缠成另一片温柔的幻象。直至那日浮萍终于真真切切地看见了她的脸,除此白帘子下的她的脸,那仿佛又是另一个爱佳。她在雪地里固执地淋着雪,雪细细地不住拍打在她瘦小的背脊上,与她的短绒旗扣披肩交织、融合出一朵朵水花来。浮萍忽地走过去,打开伞来遮她,跟着她走起来,她并不知道这个女人就叫□□佳,只知道她是见过她的——在那间绸布店里。爱佳终于抬起脸来看她,又低下去,只是问她:“你要到哪儿去?”浮萍回道:“不知道,你呢?”爱佳道:“哦,到前头去搭车。”浮萍道:“你淋着雪去搭车,应该把车开到这来接你。”爱佳怔了怔,便不再与她说话了。浮萍撑着她走过很长的一段路面,走到前头一大片白色的空地上,车子正在那等着她,虚弱的灯亮着,直照在她更为虚弱的一张脸上。爱佳回过脸对她说道:“谢谢你。”浮萍只是点了点头。那是莺莺死的隔日,她将莺莺的死托付在信里寄到了遥远的上海去。小报童去后,她扭回身来,便看见了另一具飘浮的鬼魂,她立即将自己无意之间对她的憎恨掐死在一把伞下,她恨很多人,但永远是不必憎恨这样一个无辜的女人。亦是那时爱佳住了住脚,她又转过自己那张清白的脸,忽地微笑道:“我叫□□佳。”浮萍唤她:“宋爱佳小姐。”爱佳仿佛对她挥了挥手:“一块儿乘车吧,你要到哪儿去呢?”浮萍恍恍惚惚之间,竟一块与她乘上了车。

    车子往前驶去,直驶向无边际的港口。浮萍盯着爱佳脖颈上那串玉坠子看,忽然觉得这世上的日子真是稍纵即逝的,从前胡安戴了二十几年的东西,就这么戴到另一个女人的颈上去了,于是她终于记起来——从前胡安也送过她一回。亦是在那一个漫长的夜晚,他披着一件白丝绸缎睡衣坐在轮渡的一面甲板上抽烟,淡白色的烟灰顺着晚风飘到海面上去,浮沉之间,他仿佛在洒了一片银光的水里看见了她的脸,于是他回过脸,浮萍正在后头站着望他。她站在月亮底下,沐着光站在那儿,很像一个即将投海的人。令胡安重又想起了那个跳楼的女人,他或者是故意地来讽刺她的冷漠:“活着吧——可没有人会因为你死去就又爱上你。”浮萍只顾一笑,她当时是笑他的愚笨,后来方记起来实际愚笨的从来都是她自己。胡安把半节仍燃烧着的烟往无边的大海投去,对她笑道:“请到这儿来坐一会儿。”浮萍便走过去,在很小的一块甲板上与他并肩坐着,她看见胡安的衣角边被烫了一个烟洞,便指着问:“怎么弄到了呀?”胡安道:“看见你吓住了。”浮萍笑道:“我原来长得吓人。”胡安道:“纵然见到你总是很惊喜的,但又令我觉着害怕,只怕我一开口讲一些令你不喜欢的话。”浮萍怔了怔,方回道:“我从未这么想。”后头又胡乱地注了一句:“也没人会不喜欢和您说话。”胡安又这般痴痴地望起她来,甲板小,于是俩人的脸便更近了,细腻的皮肤纹理在白月光下清晰可见,浮萍似乎正呼着气,热气往他脸上洒,好一会儿她张了嘴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