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都市小说 > 飘零 > 分卷阅读24
    盛进一些菜色。是父亲在桌上呵她么?她只当听不见了,椅子一拉便又走出了饭厅,她只怕她又要掉下泪来,掉进她给母亲争得的这样一个浅口碗里。与胡安相识之后,在这样一种悲戚时刻她常要想起胡安来,他想起他问她道:“是这雪把你冷哭了呢?还是罗密欧死了,把你气哭了?”他却可以看得见她的泪水正在止不住地往雪地之中流淌去,兴许正是如此她便说服自己少掉一些泪罢——只因她的自尊心又做起祟来了。只等着不再下雪之后的那么一日,她可以以一种高扬的姿态与胡安永远地结了婚。即是她父亲说的:“开春之后”,令爱佳活着的许多年以来从未像今年那么期待春天。

    母亲听说她要结婚了,终于在床榻上“吱呀”一声扭过一张惨白的脸来。她问爱佳道:“你父亲为你寻了哪门亲?”爱佳道:“胡家。”她母亲又问她:“那人是胡安吗?”爱佳回道:“是呀。”她母亲将眼睛这样垂着,好似已然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但她忽地把一只枯瘦的手伸出来抓住了爱佳,无非是瞪起眼来论述胡安是一个如何不可靠的人,她说道即便是和谁结婚去,也总不能和胡安这样的人!他的声名是远近皆知呀,那样的不好,那样的不清白,仿佛种种的坏他都是躲不了的。又说起胡安之外的另一个名字,她母亲道这样两个臭名在从前一段漫长的时日之中是茎连着根,根扯着茎。说着说着不知怎地又骂起她父亲来了,骂他道:“他真是没有心的!真把你当作一盆水了,就泼到另一盆脏水身上去?”爱佳亦觉得母亲仿佛一同恨起她来了。她只是怔怔地望了一眼母亲,在她一阵高昂的呼叫中离去了——又见胡安去。胡安那日等的稍久些,他挥了一辆人力车在宋家的门檐下停着,只闭着眼来等爱佳撑着伞朝他走来,她收下伞,他便将手伸出去,牵她进这样一辆只能坐下一个男人和她这样一个瘦弱的女人的人力车车棚底下来坐着。爱佳并不问他今日怎么没有开车来,胡安却自顾自地答了她的话:“这样挤着坐,能不能把你的话挤出来一些?”她只当他是在那儿暗讽她寡言又无趣。胡安又笑道:“到港口下车,我带你散步到轮渡上。”爱佳问他道:“到轮渡上做什么呢?”胡安道:“喝茶,聊天,总之是消磨些时间。”爱佳淡淡地微笑道:“哦,难道您从前总是这样来消磨时间吗?”她不知怎地不待他回话,又胡乱地注一句:“那么从前又是和哪一位这样来消磨?”胡安是听不见她的话罢,所以便没有回她的话。又或者她根本从未将这句话真正地问出口来,只从心里头流出来又在咽喉里被掐散了。胡安不是常说她么?即便后来结了许多年的婚,也常说她总是压着声来说话,不知在压着什么呢,好似她有什么话要问,又没什么可问,只吊着人来引起一番恐怖的遐想。在这番无穷的遐想之中,仿佛只有爱佳懂得她自己的苦与悲之处。

    但胡安又说她总归是要比许多人更幸福。他与她漫步在细雪之中的那一段时日,他好似是说过这么一句话:“所以你从此就要比许多人更幸福,不是因我要同你结婚,而是因为我这辈子只同你一个人结婚。”只因爱佳又说道她母亲的病,她说她母亲若是死了自己从此便是孤零的,无非又是为他面上的一番糊涂做些提醒。又或者只是在戏院门前望见走过去两个撑着伞来走的人,一位男人一位女人,并着肩头来走,直走向一片无边的雪色里。爱佳仰起脸来望了望胡安,胡安正也望着她,于是她问他道:“那不知是父女或是夫妻。”胡安道:“是一对情人。”爱佳道:“什么是情人?”胡安道:“和夫妻一样生活的,但永远不会结婚的关系便叫做情人关系。”爱佳不问他如何知情,他只是又自先地答了她的话:“那男人是金商,可他是没有结婚的。”爱佳又问他怎么会有男人不结婚呢?胡安只是非常真诚地对她说:“世上总会有这样的人,一纸婚书束缚不了的人。”爱佳忽地问道:“您管婚姻叫做束缚吗?”胡安道:“它的确是。束缚了人多少杂乱的情感,又好像一把大剪刀,把许多枝叶修剪去,最终留下一枝独秀。”爱佳笑了笑。胡安又问她道:“我少见你笑,又怎么为了这种话来笑呢?”爱佳道:“可也有婚姻束缚不了的人。”她重将脸扬起来注视着他:“我父亲一辈子娶了三个太太,是这三个女人被束缚了,还是我父亲被束缚了呢?”胡安低着脸来对上她审视一般的神色,盯着她看时仿佛只是看着她削痩的颈项,那儿是很清白的,并没有系上毛领子来保暖。他先暂不回她的话罢,只是同她低低地微笑起来——又或者是一番嗤笑。笑完了,便接着等车子从远处行驶过来。而胡安便将脖颈低下,摘下了自己围着的一条灰白的细短绒毛领慢慢地戴到了她的脖颈上去了。

    即便后来胡安又为她戴上了许多东西——但她永远记得的唯有这一件。后来甚至忘记了她脖颈上的玉坠子亦是胡安在她的另一个悲戚时分为她戴上的,而母亲给她的那一条早就在与胡安相识之前便被她妹妹玉佳摔碎了。同样是他亲手从自己身上摘下来的,但玉是冰冷的没有味道的,毛领子却不同,爱佳戴了无数个日子过去,那条毛领子始终带有一股淡淡的香,摇摆在她鼻尖之上,她以为是糅合了低廉脂香的气味。直至有一日她戴着为母亲送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