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
作者:吴继三
风起六镇
深秋之后,怀朔城外。数周前漫山遍野还是满目金黄,转眼之内变成枯黑。北风呼啸之际河流与空气都被寒流冻结,天地之间充满了肃杀之气。
夜幕将至,贺岳站在怀朔城楼向远方眺望。猎猎旌旗迎着晚风呼呼作响,笳声在月色里放声长鸣,响彻边镇。
西北朔风劲吹,边塞孤月光寒。
白光照在他的脸上,映着淡淡的笑容。坚毅平和的目光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皎洁和温柔。
他瞟了一眼楼门方向,“怀朔”二字苍劲有力。楼门正中悬挂着一个首级,脸上的散发混着污血早已凝结。子时之后,三天期满。
明天就要离开怀朔了。回想三个月前,贺岳随父兄从洛阳率兵星夜驰援怀朔镇。那时的怀朔镇外,虽是塞外边境,却正值一年中风光最好的时节。碧水蓝天,浮光耀金。如今离开之际,已是白雪初下,层云直上,满目苍凉之感。与塞外风景的四季流转相比,这段时间的种种经历更让贺岳百感交集。
他在城楼已立了半个时辰,左手始终按握在佩剑上。这是一柄御赐纯钧,剑鞘青绿幽雅,赤色的剑柄上,飘扬着寸余的红绫。弯弯新月挂在城头,银银寒光掠过铁衣。贺岳的红色披风也随风轻舞。
“少帅。天色已晚,城楼风大。”随行护卫独孤信轻声说道。“嗯,我们回去吧。父帅他们还在等我们吃饭呢。”贺岳转身下楼。路过鼓楼时,成群的鸽子从其中飞出,渐渐消失在天际。
中军账内,一名主帅坐在正中。两旁各站着数名将领,肃穆威严。
“岳儿,明日的军祭仪典可都准备妥当?”主帅问道。
“回禀父帅,各项事宜全部就绪。只待时辰。”
“好。”
北魏初年。为抵御柔然侵犯,在帝都平城以北的边境设置了六个军事重镇。自西向东为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
太和十八年孝文帝迁都洛阳后,着重经营中原,并与柔然签订了和平盟约。边境无事,承平已久,六镇将士地位日益低下。曾经的国之肺腑日渐成为朝廷边缘。帝国派出的镇将大多受制于当地豪强,手中权力难以施展。练兵备战已受影响,更难谈巩固边境,开疆拓土。六镇士卒与官员和洛阳的矛盾逐渐加深。太和二十二年,怀朔以东诸镇的高车人举行大规模暴动。正光四年,沃野镇民韩忠率众起义于高阙戍,开始六镇民变。
毫无疑问,六镇的穷苦兵卒是一个弱小群体。他们当中既有曾经的战俘,也有流放戍边的犯人。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他们的权益得不到任何保障,只能做牛做马任人宰割。当地豪强甚至会将他们视作商品,辗转贩卖。市集之上,他们头上都戴着木枷,几人共一副。
韩忠,就曾是这样的奴隶。
他原本是驻守洛阳的七品武毅将军。七年前受京城轰动一时的“刺柳案”牵连,流放至沃野为奴。这个曾经立志尽忠报国的军人命运悲惨,注定要受尽磨难。为奴之后,为改变身份,他焚膏继晷,拼命劳作,换取自由之后当过佃农,打过铁器。终于,他不甘屈服于命运的不公,决心开始另一种生活,私造军械,贩卖人口。
可惜,沃野军得到线报,抢先一步,把他抓住重新戴上头枷,卖到集市最热闹的位置。然而此人命不该绝,买主葛焕不仅花费重金解除了他的奴隶身份,还摆上酒席请他共餐,言之“欲与君煮酒论英雄。”
葛焕是怀荒镇首屈一指的富商,腰缠万贯。虽然家财来路不明,形迹可疑,但他却效仿春秋公子,在府中养着上千宾客。鸡鸣狗盗之辈、文人侠客之流,各路神仙,无所不有。俨然一副要干一番大事业的模样。
怀荒军主将曾对他圈养众多府客有所察觉,派人暗中盯梢,一旦发现有异样,就立即抄家。但无论是招兵买马,还是筹划要事,他从不亲自出面,几无破绽。官府只以为他是按兵不动,日久便也放松了警惕。
“韩将军栋梁之才,本是帝国精锐,人中龙凤。何以甘愿至此?”酒过三旬,葛焕沉声问道。
韩忠当然明白葛焕的用意。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丛林,忍气吞声确实毫无用处,永无出路。欲改变命运,唯有自强。
“葛公子乃当世豪杰,见识卓绝。韩某与君比,如萤火比皓月。只叹我身无长物,生不逢时啊。”韩忠在等葛焕的表态和诚意。
葛焕毫不含糊,当即赠韩忠金银十万。
“日后若有所成,定不望君恩!”韩忠叩首而谢,领金出门。
有了军饷,韩忠召集山野亡命之徒,拉起了一支凶悍的虎狼之师。从打家劫舍到攻城略地,由寄人篱下到占山为王。短短百日间,重新完成了从奴隶到将军的转变。
刀兵起而千里应,碧血流而万世响。
数月间,各地的劳苦民众纷纷响应,义军迅速发展,经过初期势如破竹般的攻城拔寨后,义军内部也发生了惨烈的相互吞并,逐渐分成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