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一条足有成年男子大腿粗的腕足就滚到了她的脚下。
长满脓包的触手还在挣扎,切口光滑整齐,流出腥臭而粘稠的墨绿色液体。林琅甩出一道火纹符纸,这截残肢便于瞬息之间化为一小撮褐色的灰烬。
她远远眺望,徐镜心的招数干净利落,可那水妖擅于隐匿,它被削去腕足之后毫不留恋就一头扎进江水中。此前布下的黑色灵网这时便起了效用,只见水妖左冲右突,却被金光所阻,成了一只瓮中的鳖。
可徐镜心的表情仍然十分凝重。
果然,那水妖见冲不破灵网,便迅速蜷起身子,它凹凸不平的皮肤好像涂了一层油,在月光下反折银光。不知是否为林琅眼花的缘故,那银光随着波浪在微微的起伏。很快,水妖庞大漆黑的身体就化成一滩流动的银光,随着月色融进同样漆黑的江水。
林琅听见徐镜心的冷哼,那件黑色的网状法器无法阻拦水妖的独门遁法。他是剑修,擅长面对面酣畅淋漓的战斗,而非五花八门的术法。而宗政云她们携带的追踪法器又奈何不了水妖。
说也奇怪,堂堂万妙山庄的嫡脉,身上的法器居然拿一只水妖野怪没有办法,传出去也是大大的丢脸,无怪乎原本气定神闲的宗政云越来越紧张。
也许这就是此前他们频频失败的原因。
林琅右手一翻,灵光湛湛的符笔自半空浮现。它受主人的法诀驱使,在空气中绘出细小的符文。淡金色符文组成的溪流蜿蜒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淌进小澜江。
江面下数十丈,伤痕累累的妖物奄奄一息地趴在巨石上。为了节省灵力,它变回了原本的大小。那些为了恐吓敌人而特意变幻出的脓包消失了,仅剩三只的腕足可怜兮兮地在水流中摇摆,像三条光滑艳丽的宝蓝色海藻。
这只因为劫掠孩童而遭到仙门弟子追杀的妖物,其真身小的可怜。如果不是生来具备神奇的遁术天赋,早就被抓住剁碎一百次了。
它的伤口在流血,但它庆幸自己又一次摆脱了那个可恶的剑客。他每次都砍得它很痛!伤口过了很久也不能好,为了疗伤它不得不冒险在月圆之夜浮上江面吸取月华。而这一举动无疑又加深了被剑客逮住的风险。
妖物的身体千疮百孔,按照狰狞的疤痕推测,它原本应该有八只触手。这些灵活的腕足可以探知水流的方向,帮助它在漆黑的深海中寻觅鱼虾,躲避猎食者。有时它们会主动褪足,趁饥饿难缠的对手塞牙缝的时机,迅速地挥鳍逃走。
反正只要食物充足,每隔二十天就能长出一条新的腕足。
剑客总共斩断了五条触手,几乎每一次见面它都不得不付出一条腕足的代价逃生。妖物躲在安全的江底,回想起来依旧瑟瑟发抖。如果可以,它想永远躲在石缝中。鉴于本体幼小又十分柔软,这个计划说不定真的可以成功。
但是……
三寸长的宝蓝色章鱼瘫在巨石上,它的身体实在太小,白天从江面上望去,目力极佳的渔夫也许会把它当成淡灰色巨石上的一小块圆形蓝色斑点。
这种章鱼一般生活在深海。它们的族群团结而弱小,像大象耳朵的鳍能让它们在海中游得飞快。水妖在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族群,它也记不清自己究竟是被渔夫打捞起来的,还是因为贪玩被裹挟在海底的洋流带到了江水中。
幸运的是它生来就开了灵智,离开族人依然懂得如何生存。虽然在很早以前,经常因为太轻而被潮水推到岸上。
不过水妖并不害怕。
准确来讲,第一次被推到岸上,接触到那与松软水草完全不同的,坚硬的砂砾时,水妖是很害怕的。因为退潮后,凭它的力气很难从沙滩游回江里,况且总有鹭鸟、螃蟹或者江边人家饲养的鸡鸭对它没有外壳保护的柔软身体感兴趣。
行吧,它知道自己的身体吃起来口感很好,柔韧有嚼劲,有时候捕捉不到食物,饿到不行,它也会主动褪足来尝尝。
但自己尝尝和被鹭鸟一口叼进嘴里,咕噜一声下肚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水妖怕极了。作为天生妖物,不像同类只能囿于海洋,它可以在淡水生存,甚至短暂地在陆地爬行。但时间一长,它仍然会死。
然而那一次,当它渴到不行的时候,却感觉一双温热的手掌捧起了它。圆钝的手指一下下戳弄它的脑袋。
一个穿着褐色麻衣的渔家孩子,好奇地将它捧在手心。
它艰难地眨了眨眼睛,像大象耳朵的鳍因为缺水渐渐有干裂的趋势。
那个男孩背着竹筐,筐里有鲜活的螃蟹和贝壳。他奉父母之命,在傍晚来到沙滩拾取江潮的馈赠,却意外地看到一坨宝蓝色的小肉块在砂砾中缓慢挪动。
他瞪大双眼,情不自禁地走近,捡起它,凑在眼前观察。相较于水妖幼小的身体,那双鳍可算大得过分啦。柔和的触感,令躺在男孩掌心里半死不活的它,显得那么软弱可怜。
男孩心软了。他没有像同龄的玩伴一样折腾这条宝蓝色的不明生物,也没有把它当作战利品举回家向父母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