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拍到吗?”江游觉得奇怪,对面的玻璃墙里明明很热闹,这会儿正有只白鲸把脑门抵在玻璃上挤得扁平。
倪嫣比他更觉得奇怪,她明明拍了水。但她懒得解释,边调参数边岔开话题:“谁给你打电话啦?”
“哦,我妈,让我晚上早点回家吃饭,今天中秋嘛。”
啊,原来今天是中秋。倪嫣开始考虑,晚上该去哪里拍月亮。
“你呢?今天回家吗?”
“不回。”
江游有些意外。倪嫣家是本地的,离得这么近却不回,再加上方才回答时冷淡的语气,他猜测她和家人闹了些矛盾。
“我和我妈昨天吵架来着,她刚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在生气呢。我本来想赌气说‘不回’,但又觉得怎么能不回。她就算现在还生气,等晚上一见到我准消气儿了,对吧?”他眼睛亮亮地看着倪嫣,像一只期待她扔出球的小狗。
倪嫣微微转过脸,来掩饰自己控制不住皱眉厌恶的表情。讨厌极了,这些家庭美满、顺风顺水、连上十万块私教课都能标注为人生苦难的幸福怪物,以为这世上所有烦恼都能用三言两语开解,将不够到位的暗示性的规劝裹上善良的糖衣,这样在被指控冒犯时就可以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早点回去,她肯定就不生气了。”倪嫣勾起嘴角,点点亮起的手机屏幕,“就现在吧,刚好我等会儿也有事。”
好像有哪里错了,但江游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只好任倪嫣一路将他带到了出口,然后挥了挥手说再见。
[十] 上帝用手把你捧着此生轻轻地摇晃
倪嫣拎着相机走在街上,肩上还披着江游执意留给她的外套。他离开时带着满身迷茫,所以肯定不知道,她不过是在嫉妒他,嫉妒一段拥有亲密关系、连争吵都变成幸福的佐证的人生。
和家人吵架的话道歉重新和好就可以了,可惜她从没和倪薇吵过架,连和好都找不到理由。
街边有家店排了好长的队,倪嫣循着香气望过去,是在卖鲜肉月饼。
她一个人,几乎不会去过什么节日,所以也没怎么吃过月饼。以前还和倪薇住在一起的时候,她们好像吃过一两次月饼,那时穷,硬梆梆裹着红绿钢丝的五仁月饼她也觉得好吃。
六岁中秋她第一次吃到鲜肉月饼,可惜那天嘴破了,并没有尝出那半只月饼的好滋味,现在再闻到同样的香气,总能勾出不能填平的饿意与无法安抚的委屈。
那时候她们还租一室一厅的小房间,卫生间是公用的,倪薇会带她去公共浴室洗澡。她爱美,洗得勤,但又心疼计时费,所以每次都洗得很急。
中秋节那天她忘记给倪嫣带拖鞋,只好让倪嫣别乱动,扶着旁边的墙。倪嫣没听话,趁倪薇着急地闭着眼冲身上的泡沫时四处乱走,隔间里太闷了,她想掀开帘子去外面透气。
浴室地很滑,加上冲下来的水流和白色泡沫,倪嫣光着脚根本站不稳,走了没两步就狠狠摔在地上。???疼是后来才有的,先来的是嘴里的苦味,倪嫣皱着眉吐出来,发黄的瓷砖瞬间浸上血红,没一会儿又被流下来的热水冲散。嘴里的血流不完似的,不断往外冒,像是被人使劲拧了血管,她变成一只湿嗒嗒滴血的旧毛巾。
倪薇来扶她的时候,她才想起来哭,撕心裂肺地哭。水流裹着倪薇假牛皮钱包里的硬币一刻也不歇息地滑落,倪薇甚至来不及怪她不听话,只是催着她把嘴里的血吐干净,然后手忙脚乱地帮她清洗。
和大多数时间一样,倪薇晚上总是有约会。她匆匆将倪嫣送回家,又匆匆化妆整理。涂口红的时候,倪嫣坐在凳子上看她,声音很小很小:“我嘴里疼。”
“拿冰块敷敷,啊。”口红沿着唇线滑了一圈,倪薇拧着眉,抿起双唇又张开,发出轻微的“啵”的一声。
倪嫣看着她出门,深色的带着裂纹的木门“砰”一声合上。
她爬到倪嫣刚坐过的凳子上,对着镜子掰开了下唇。镜子很脏,蒙着一层怎么也擦不干净的灰雾,可即便如此,下唇的伤口也显得可怖极了,里面软嫩的肉生生绽开,渗着深色浓郁的血,边缘处还有些泛白。她不敢多看也不敢再动,一直在镜子前干坐到饭点,拿起倪薇留给她的零钱出了门。
倪嫣来到巷子口一家小店吃馄饨。她常来,老板人好,会给她做小份的,只收一半钱。天色黑了,头顶的小灯泡瓦数不够,店里昏昏暗暗,有只个头好大的苍蝇落在腻子墙上。
老板边给她煮馄饨,边使唤在写作业的女儿给倪嫣倒水。女孩给倪嫣倒了水,又把自己要吃的鲜肉月饼切给她一半。店里空荡荡的,食客只倪嫣一人。你妈妈呢?女孩把装了月饼的碟子推给她,问道。
“写你作业去。”
端着馄饨的老板听到她这样问,狠狠地啧了声,带着厚茧的手在她脖后拍了下,然后把馄饨搁在倪嫣面前,笑着说烫啊,慢点吃。
倪嫣小声说好。馄饨确实有些烫,她先拿起月饼咬了一小口,鲜甜,随肉汁爆开的香味浓郁到让她惶恐。她放下手里的月饼,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