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吃了,不然明年和倪薇一起吃临期的便宜月饼时总会想起它。
店门口偶尔有人来往,也会听见稍远些的地方传来酒瓶碰撞的声音。倪嫣拿起勺子吃馄饨,一颗馄饨半勺汤水喂下去,热而微辣的汤汁便渗进嘴里的伤口,像一把刀决绝地割下去。嘴里好痛,但比眼泪更快涌出的,是“再不吃月饼等会就尝不出它的味道了”的念头。
她拿起剩下的月饼塞进嘴里,一口接一口,可身体只能感受到皮肉破开的地方深重的痛,再也吃不出那股浓郁的鲜甜。她终于疼得涌出眼泪。
“倪嫣。”
一只手扶着她的脸颊,拇指擦掉了滚落的泪水。倪嫣回过神来,她没在逼仄昏暗的小店里吃馄饨,而是溺在街边闷热的人流中,打捞她的手有一抹熟悉的凉,让她在潮水与空气于鼻腔交接的瞬间狠狠呛了一口。
林汀。他皱着眉,像一个真正的救生员浑身湿透跪在岸边那样严肃,然后有点小心地将她抱住。
那碗烫且辣的馄饨还就着心口涛涛地煮,一个这样细微的拥抱,也灼得她好痛。倪嫣狠狠推开他,林汀始料未及,手里的购物袋顺着张开的指节掉落在地,一瓶果酱被砸出一个小口,甜腻地去裹住青色地砖。
“别走。”林汀拉住已经转身的倪嫣,又蹲下身用空着的左手去处理那只厄运缠身的购物袋。
倪嫣不知道他是否曾经历过如此刻尴尬的时刻,以这样狼狈的姿势半跪在街头收拾一份破碎的果酱。左手捡了四处散开的物品收入购物袋,又拿湿巾去擦那块污了的青色地砖,姿势别扭又低效。
而她并不比他体面,还有什么比不被爱熬出的泪水更难堪?两个不体面的人最好暂且别过,所以,“放开。”倪嫣甩了甩手腕,但林汀没理她。
她不管不顾地要掰开那只禁锢她的手,直到林汀没忍住似的痛哼一声,收紧的手指终于松开。倪嫣突然想起来什么,盯着他手腕看。细白的皮肤,青色的血管,凸起的筋络,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她收了眼,悻悻地,低着头将脚边一颗石子踢到他漂亮的皮鞋边。
“我想吃馄饨。”
————
我想吃水煎肉
[十一] 吃最补的唐僧 吃最毒的烂人
狭小街道里落满这样简陋的房间,或是小店或是人家,蒙着灰的腻子墙面面相觑,窄小得日光也难以挤入。林汀坐在这逼仄的空间中手脚难安,遍体鳞伤的瓷砖和油污厚重的桌椅挟持着他,让他恨不得变成破旧风扇上那根飘摇的拉线悬在空中。
倪嫣支着下巴看他,似乎百无聊赖。林汀认真地想了想,终于将两只手臂郑重地放在桌子上,完成了一个不再局促的姿势。
倪嫣笑出来,像看见一只高贵的猫被人类手掌侵犯那样愉悦。
她笑起来好看,眼瞳如钻,发肤似缎,于是这破败小房间变成一方牛奶甜瓜冰块,林汀坐在里面一点点融化。
江游也会觉得漂亮吧?她今天一定对他笑了很多次。弧度巧妙的发丝、锁骨恰到好处的配饰和手腕上勾人的香水足以证明,她愿意给江游最漂亮的笑容。
可被他遇见的时候倪嫣偏偏在哭,披着一件不属于她的外套茫然无措地走在路上,忍得眼角鼻尖都泛红才肯放走一颗泪水。蹲下来擦那滩果酱时他想,那天晚上为什么不肯去问倪嫣要一句“生日快乐”,顺便缠着她空出周天的时间,这样,她就不会因为一个不识好歹的人落下眼泪。
“还疼吗?”倪嫣碰碰他的右手。
林汀愣了下,下意识地收回右手放在桌下,不动声色地观察倪嫣。
她的表情很寻常。
于是他默默松了口气,说没事。被掰一下手腕会有什么事,他又不是玻璃人。
老板端上来两碗馄饨,汤底浑浊,馅肉粗糙,林汀没胃口,握着瓷勺在汤水中打旋。
倪嫣拿过一旁的调料瓶,往碗里放了好多裹着油花的辣椒,低头吃得认真。腾腾热气蒸着她细白的颊,睫羽长长垂下,辣味倒进去又窜出来,她吃到面上泛出可怜的粉色,红润唇珠像颗熟透的樱桃一点就破。
看着也觉得饿了。林汀舀起一颗馄饨放入口中,味道不敢细品,只好囫囵吞下。
他不常有饥饿感,一日三餐规律又无趣。白米面、绿叶蔬、红石肉,不同地区不同时节不同部位的,百种原料千种烹调万种口味的,吞咽消化后变成营养和废料,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他挑剔,又在某种程度上善于妥协。
认识倪嫣后,他却总觉得饿。他们第一次做完,倪嫣窝在他怀里,长长的睫毛在胸口扫了两下,突然坐起来说:“我饿了。”然后她下床,光着脚叮叮咣咣跑出去,再回来时手上端着一盒泡芙。
“你吃吗?”她拿起一颗泡芙放在他嘴边。林汀摇摇头,她似乎怪他不识好歹,撇了撇嘴一口咬下半颗。不知道是泡芙太大还是她的嘴太小,没咽下的奶油潦草地赖在唇边。倪嫣并不介意,只盯着剩下半颗泡芙,大概在想该用什么姿势把它吃下去好,舌头无意识地舔了下唇边的奶油。
没舔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