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僵硬的十指,在窗畔临风而立。
冬日里的暮色辉煌壮丽,天幕尽头有暗沉诡谲的赤色无声蔓延。初冬的第一场雪就要来了。
——
楚流萤在厢房里听着如乔断断续续练着新作的曲,一副闷闷不乐的神情。
如乔歪头瞧她一眼,联想到市井之间夸张可笑的传言,隐约猜得到缘由。
她轻叹一声,清瘦的指节重重拨弹两声:“又在傅相那里吃瘪了?”
小郡主虽娇惯,却是个十足十的温软脾气。
她鲜少生怒,又不爱记仇,待人总是温和赤诚的。
只是傅丞相久居高位,早做惯了生杀予夺的上位者。
小郡主这样的软乎好哄的脾性,不知在他那里吃了多少委屈。
然这次小郡主却没有同往常一般捧着脸颊,落落寡欢地唤她乔乔。
如乔有些错愕的抬首,瞧见她端坐软榻之上,清丽而繁复的衣裙在烛火跳动的光影中迤逦生辉。
那嗓音渺远如云月,带着隐秘的伤情与落寞:“乔乔,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如乔心下重重一锤,温柔而平和地望向她道:“真心爱一个人,怎会可笑。”
“可他……”
小郡主抬眸与她四目相对,忽然觉得她那双妩媚动人的含情目中藏了千万般教人读不懂的情绪。
楚流萤未及细想,只是黯然续道:“可他似乎,心中无我。”
如乔铿铿拨出两声极慨然凌厉的两声,毫不避讳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起身仔细挽了发,戴上轻薄如水的面纱。
那双含情目中盈满笑意,柔声道:“想不透便不要想了。今日多留一会罢,来听一听我新作的曲。”
玉香楼中香帷风动,罗锦丛里琴筝亭亭花月争风,掩笑间罗襦宝带将褪未褪。
难怪多少文人墨客将这里写作温柔乡神仙境,捧为人间风月。
小郡主身份特殊,如乔引她自后院阁楼直入前厅最高处的天字一号包厢。
这儿是个雅间,倒鲜少有胭脂水粉的风尘味。
楚流萤透过特制的帷幕窥见堂中高台之上曼舞轻歌琴筝交鸣,哄笑声与喝彩声充斥满堂。
她轻摇着折扇挥开隐约逸散而来的幽香,吩咐翠袖道:“沏一壶浓茶来,放在风口。”
翠袖依言支起窗棂,揭开壶盖,将丫鬟送上来的浓茶正放在风口。
冷冽的夜风从窗棂支起的一角卷进阁内。
如乔搁下怀中紧抱着的瑶琴,三步并作两步将小郡主遗落在她寝房的斗篷取来给人仔细系好。
“怎么忽然要开窗?”
楚流萤闻言微微侧身,乌压压的云鬓侧畔金钗靡丽:“这香中,加了助兴的东西。”
如乔一怔,重重跪下谢罪道:“如乔该死,在玉香楼多年,竟没发觉楼中用的是这样的污秽之物……”
楚流萤忙扶她起身:“你何必歉疚,这香用量极微,难以发觉,不过是教人闻着舒服罢了……”
她侧身轻嗅着时隐时现的茶香,似讥诮似怅然道:“宫中的手段,可比这肮脏千倍万倍。”
楚流萤在如乔错愕怔然的神情中将那张瑶琴塞回她怀里。
音色清丽犹如天际遍洒的月光:“快些下去罢,别误了登台的时辰。”
翠袖目送那抹倩丽的身影隐没在长廊尽头的拐角,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这香既没甚么害处,你又何必开窗受这等冷呢。”
帷幕外正堂之中轰然爆开荒唐放诞无的喝彩声,其间夹杂着女子欲拒还迎的媚笑。
而雅间内却有夜风卷着茶香悄然掠过。
皓明的月光透过窗棂支起的一角,在窗畔覆上莹透的霜色。
薄薄一层帷幕似乎将雅阁内外分割成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
楚流萤长身立于里侧,冷眼俯瞰着帘外醉生梦死的熙攘人群。
“繁华靡丽,万古皆空。我不愿迷醉于虚无假象,我分明是一个,醒着的人。”
乱世多枭雄。
皇室颓靡无为,何以扶正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
沈敛倚在烛火晦暗的拐角,将楚流萤一字一句听得分明。
他蓦然忆起楚叙白披甲请缨,忆起他在幽诛关外高歌猛进退敌千里,忆起那封诛心泣血悲怆决绝的军报。
那恍然已是十分久远的事了。
铿锵壮丽的弦声如海浪翻涌,隐约竟已初现醉卧沙场剑扫千军的如虹气势。
如乔的新曲编的竟是同广陵散一样高亢悲诀的战歌。
这样的曲目在风月场并不讨巧。
她蒙着面纱,那张漆黑华丽的瑶琴在她凌厉的指法下铿鸣如剑。
沈敛在这孤绝冷冽的乐声中听到了旌旗铮鸣,刀剑的冷光折射在如乔那双媚色浓艳的秋瞳间。
“铮——”一声剑鸣骤然破开长风直指她喉间。
如乔面色一凛,抱起瑶琴翻身一跃狼狈躲过那柄夺命的匕首。
泛着冷质光泽的凶器铮一声深深扎进她身后的木质屏风里。
台下纸醉金迷的歌舞乐声凝滞一瞬,旋即爆发出刺耳的惊呼与尖叫。
刚刚还在醉生梦死的人群立时抱头鼠窜,数不清的暗卫侍从鱼贯而入,纷乱的拔剑声将恐慌散播到极致。
场面一时混乱至极。
楚流萤揭开帷幕,抬手打了个隐晦的手势,暗处楚锡无声按上了腰间的软剑。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何处忽然有人狠狠掷出一枚银质腰牌,狠狠砸在屏风正中那朵仪态万千的牡丹上。
数十名黑衣剑客应声而动,从阁楼最高处飞身而下,围绕堂中高台迅速散作环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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