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女子身着宝花缬纹浅绛纱裙,挽交心髻,黛眉似远山,明眸含秋水,如同早春抽芽的一簇桃花,娇俏明丽,却又不失生机勃勃的灵动…
四目相对之时,他紧握茶盏的手倏然发力,指节隐隐发白,青瓷的茶杯之上,忽地破开了几条淡淡的裂痕。
乍然重逢的惊与喜,令他忽略了她眼中的惶惶不安。
他微不可查地低低呢喃。
——“是你?”
褚宁心尖发颤,便不曾注意到他的异常,更遑论,去细听他此时的低语了。
她战战兢兢地将双手叠在腰侧,尽可能地将万福礼行得标准。
但轻颤的声线,却还是暴露了她此刻的恐慌:“阿宁……见、见过侯爷……”
等待回音的时候,她心想。
——镇北侯不待见她这个仇人的外孙女,待会儿故意晾着不理她,恐怕便已是最轻的惩罚了。
可事情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下一刻,男人竟大步上前,亲自将她扶起:“不必多礼。”
褚宁愕然抬头,正巧撞进了那双深邃的眼眸。
他漆黑的眸底似有暗潮涌动,藏匿着不可言说的情愫。
一时间,褚宁的情绪被卷入了其中,心潮亦随之起伏,波动不定。
她登时愣在了原地。
他为何……会这样看着她?
***
在两人默然的对视之中。
陆时琛倏地醒转。
他微喘着坐起身来,环顾周遭的漆黑夜色,揉了揉眉心。
果然,他又一次梦到了褚宁。
眼前的暮色泼墨般浓重,伸手不见五指。
蛰伏于暗夜的这些梦境,便如藏匿的鬼魅,不知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令他夜不能寐。
陆时琛手抵眉骨,深深闭了闭眼。
他记得很清楚,最开始做这样的梦,是从他重生的那一天起。
彼时岷州战败,仅剩的几十名将士便以血肉之躯为盾,将他们护在了身下。
他重伤昏迷,混沌的意识便在深海之中沉浮不定。
恍惚之际,一把甜嗓含嗔带怨,破开海水,空灵遥远地传来。
——“你怎么还不醒呀?”
——“你再不醒,我就不理你咯?”
……
他用力地睁开眼睛,不想,却像是一脚踏空,跌入了更深的梦境。
梦里的女子俏立在镇北侯府的庭院,拈起一朵西府海棠来嗅。
她的周身似被仙雾缭绕,模糊不清。
但他隐约觉得,她应该是比那枝海棠,要更娇一些、更俏一些的。
……
从那之后的每日每夜,他都会在梦中看到她。
梦里,她临帖刺绣、对镜描妆的每个场景和动作,都是那么的清晰和真实,就像真的发生在他的眼前一般。
起先,他把这些频繁的梦境,都归结为了连日操劳所致。
但梦境虚虚实实,莫名又怪异,时日渐长,便令他起了疑。
因此,从岷州回到长安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根据梦境的指引,在半月前的三月初七去了趟灵感寺。
也是在那一日,他眼看着梦境成真。
同样的场景,从他的梦里,映入了现实。
烟雨,犊车,灵感寺。
还有八彩织金晕繝裙的女子。
她挑起车帘,踩着梅花凳下车,站在濛濛雨雾中,俏若三春之桃。
和他梦中的那人,渐渐重合。
他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
——那是他们的重逢,亦是他的初遇。
可恍惚之际,她的一句话,却突然将他惊醒。
——“佛祖,信女褚宁,愿以守寡终身,换得余生安稳。”
闻言,他狠狠碾了下扳指,冷笑着,从小佛堂的静室离开。
许是命运开的玩笑。
下山途中,他竟然又阴差阳错地遇见了她。
碍于那些梦境,碍于他和褚家的恩怨,碍于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不得不救下她。
然,从他将褚宁带到涵清园的那一天起,梦境便和现实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梦里,褚宁并未遭到坠车之祸,而是安然无恙地回到了镇北侯府。
梦外,褚宁遇难失忆,留在了他的身边。
他便以为,灵感寺的事情,是一次巧合。
可今夜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那些所谓的梦,那些和现实一一对应的梦。
也许并不是什么简单的梦境。
而是褚宁的前世。
——已经经历过重生这样事情,他还有什么不敢想的?
这些梦境如此之逼真,还可与现实相对应。
若不用些荒诞的说法来解释,莫非是他有病不成?
前世,或许是出于何种缘由,褚宁有幸避开了那场灾祸,得以在镇北侯府继续生活。
所以才有了今夜之梦。
至于究竟是生了怎样的变故,才令前世今生有了偏差——
想来,是和他有一定干系的。
倘若他不曾在那日去过灵感寺,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什么,兴许褚宁之后的命运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