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他替江彦掀开食堂的厚帘,等江彦进去才跟上。找了一个角落的空桌,说:“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好吗。”
江彦点点头。
不久,他端着餐盘回来,在江彦对面放好托盘,左手扶住桌沿,略倾身入座。
在他向江彦微微倾身时,江彦本能地屏息。
直到他开始吃饭,江彦才很轻地回复呼吸。
他不说话,江彦不可能开口,低头盯着手指,偶尔注意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才礼貌地弯弯嘴角,抬头回视。
食堂窗户很大,大片阳光照进来,将他的瞳孔晒成深棕色,藏在浓密的睫毛下。
他的嘴唇红润,是江彦没有的健康色泽。
吞咽时喉结明显,是江彦羡慕不来的男人性征。
“你的手是不是很好玩,借我玩玩?”他突然出声,江彦抬头,才发现他已经用完餐,目光落在自己绞着的手指。
如果江彦没猜错,他这句话是在打趣自己吧?江彦不知道该怎么回,于是乖乖把捏红的手伸到他面前。
他笑了:“你怎么这么可爱?”
江彦的脸开始发烫,正要收回手,手腕就被他轻轻环住了。
“走吧。”他说。
江彦被牵着,在人满为患的食堂里,他为江彦开出一条不用挤到别人的路。回收完餐盘,出食堂后,他才放开手。
他走在前面,江彦看着阳光里他的背影。
普通的灰色校裤被他穿出阔腿裤的感觉,每一步都从容不迫,像是迎着风。走到高一教学楼前,他停下脚步,侧身看江彦。
“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江彦点头。
“那这样,你明天陪我吃饭,我就告诉你第一个字,好不好?”
“嗯。”
他又笑了,眼底的光温暖和煦,融化在冬日午阳里。
留给江彦一句低低的“明天见。”
睡前,江彦陷在柔软枕头里,没有像过去的每夜一样,祈祷一觉不醒。
他想再活两天,或三天。
取决于那个人的名字是两个字或三个。
江彦利用上午的课间啃完午餐的吐司份额。
中午铃一响就小跑出教室,下楼梯三阶并两阶,只想快点再快点。
正要下最后一层,就看见有个人靠在一楼的楼梯旁。
是他。
江彦心头涌上一股热流,说不上什么感觉。
可能是江彦心跳太大声,吵到他了。他抬起头,看着江彦三步跨两步奔下楼。
“小心点,这么饿?”
江彦咬紧唇不让喘息泄出声,摇摇头,等呼吸平复好了,解释道:“我吃过了。”
他悠悠道:“那就是着急见我了。”
江彦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事实就是那样。
事情发展的跟昨日差不多,看手指,看他,看桌下他的裤腿,看他,看他的鞋,看他。
分开时,他在江彦手心写了个字。
温热的手指轻轻抚过,是纪。
“明天再告诉你第二个字。”
江彦点点头。
临走前他嘱咐道:“别跑那么急,我会等你。”
可惜他名字的第二个字,江彦大约是无法得知了。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发了考卷。
成绩比平时掉了许多,跟江彦掉的眼泪一样多。
考差一次没什么,高中以后江母也不会再少一分就打他一下。
但如果这并非失常,而是下坡的起点,那么之后分数只会越来越低,高一就考不好,之后更不用说了。
考不上好大学,找不到好工作,只能去捡破烂。
然后被路上的妈妈指着,对小孩说:“不好好读书,就会变成那样。”
与其那样,不如现在就去死。
就算无法工作偿还欠父母的债,至少及时止损。
但江彦连死都得不到。
下课铃响起,江彦不想以这样的面貌出现在他面前,但让别人等很不礼貌。
两难之间,江彦觉得还是算了吧?
让他等不到人,对自己失望透顶,就会离开。
如果今日的痛苦,是因为昨天过得太开心,那江彦不要了,不要再见他,不要再奢望自己能快乐。
都说不如意事十常八九,那是江彦遇到一件好事,就有八倍九倍的痛苦等着他。
他不要了,还不行吗。
好像不太行。
江彦抬起埋在臂弯里的头,发现路熙的椅子上换了人。
是他。
江彦愣愣地看着他,以为在做梦。
他伸出手,掌心托住江彦的脸,拇指抹去江彦眼眶不断涌出的泪。
安慰道:“乖。”
这是江彦最不想听到,也最想听到的一个字。
这个字他从小听过很多次,在邻居亲戚那些不重要的人口中听过,却从没有从江母那得到这样的夸赞。
即使江彦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听话乖顺,尽力去达到江母定下的目标,但从来都不能让江母满意。
江彦看着眼前的人,他的一声“乖”让江彦感觉被理解,被关爱,让江彦有种错觉,那些白费的努力即使没有兑换成分数,还是被看见了。
那个中午,江彦耽误了他的午餐。
江彦的泪水滑落几行,他的手指就来回抹了几遍。
很多、很多遍。
江彦不是不觉得男的哭是一件丢脸的事。
只是痛苦淹没时,他什么也做不到。
连想在那个人前保留点颜面,都无能为力。
午休结束铃响,他站起身,揉揉江彦过长的浏海,遮住那双红肿的眼眸。
“乖啦,不哭了,我先回去了,嗯?”
江彦点了点低着的头,等脚步声远去,才拨开刘海,注视窗外他离开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