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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同往常一样,在江母的脚步声中醒来。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每一步都要踩穿地板似的,用力且愤怒。
而她没有一天是心情好的,她的每一步都踩践在江彦身上。
房门外来来去去的恐怖声响,像是急促的催命铃,逼着六岁的、十岁的、十六岁的江彦早点去死。
可惜江彦既没有成功上路,更没有走出童年的恐惧。
江彦起床,写作业,吃饭,营养丰盛的午餐江彦没吃出什么滋味,只觉得背的债更沉了。
用完饭,江母在厨房刷碗,瓷器碗碟剧烈碰撞,碎在江彦耳朵里,锋利地割着。
只要江母做家务,她的心情就会非常恶劣,轻则脸色极差,重则怨毒愤懑,指桑骂槐。
小时候江彦以为长大就不怕了,或是习惯就好,不想,恐惧只会越来越深。
好不容易熬到周一。
江彦想着那个人,半梦半醒间,好像看见了他。
天光熹微,他侧着身,靠在教学楼的墙上。
江彦用力掐了一把脸,试图清醒点,真的是他,江彦还没想清楚就背过身,额头冒冷汗,想着还有哪条路可以不被他看见地进入高一教学楼。
没等江彦想好,背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不想看见我?”
江彦深吸口气,转身低着头,说:“没有。”
“那为什么看到我就躲。”
他今天不似以往温柔,咄咄逼人地要江彦给出一个答案。
“对不起。”江彦说完就想从他旁边过去。
手腕却倏地被牢牢握住。
江彦吃惊回头看他,他却没有看江彦,另一只手将纸袋递到江彦面前。
“早餐。”
江彦只想逃,婉拒道:“谢谢,我吃过了。”
他不松手,闷闷道:“骗人。”
江彦以为听错了,“什么?”
“你看起来…营养不良。”他说。
被当面批评的羞愤屈辱像赏了江彦两巴掌,还没完全清醒的江彦瞬间想依从本能,愤怒抡起拳头,向他大吼:“那你不要看啊。滚。”
但理智还是让江彦把脸埋低,闷声道歉:“对不起,丑到你了。”侧过身落荒而逃。
江彦气喘吁吁地跑进男厕,定定地站在洗手台前,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嘴唇无色,双颊甚至有些凹陷。
真难看。
江彦撇过头,原本今天最期待和他一起的午餐时光,因为自己的冲动出言不逊,变得如此难堪。
明明他也没说什么,营养不良而已,如果是别人,当作玩笑话打个哈哈就过去了,只有自己总往坏处想,才会变成这尴尬的局面。
那,
他今天还会在楼梯口等他吗?
江彦心不在焉地听课,混乱的思绪纷至沓来,下课铃一响,江彦跑到美术教室,趁着课间来去的学生,江彦偷了一个指腹的红色颜料,快速跑回到教室后抹在活页夹上。
中午午休铃响时,江彦挤在楼梯间里急着去吃饭的学生中,沾着红颜料的手指藏在袖子里,等人群挤到一二楼的阶梯,终于能看见一楼楼梯口,那里站着熟悉的侧影,江彦犹豫了一瞬,就伸手沾了点唾液,晕开颜料,抬手擦在自己的下唇上。
“江彦!”是他的声音,带着欣喜和期待。
江彦快下完阶梯时,他甚至向上挤开拥挤的人群,环住江彦的手腕,拉到空旷的地方,直视江彦的双眼,问:“你还在生气吗?”
“没有。”
“那就好。”他的视线向下移,停住在江彦的嘴巴上。
江彦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抿了抿唇,后悔自己该先照镜子再下来的,只能把头埋低一些。对面的他却想看更仔细,略弯下腰,盯着江彦的唇。
“你嘴巴怎么了?破了?”
“没有。”
“可是好红,是不是流血了?”
江彦被盯得越来越不好意思,甚至想干脆告诉他真相得了,好结束这令人为难的视线,可那要怎么解释,谁会把颜料涂在嘴巴上,又为什么要那样做。
“你不会痛吗?我可以摸摸看吗?”
他好像真的很担心,以为江彦磕破了嘴唇,还不自知。他看江彦没拒绝,手指轻压在江彦的下唇,干掉的颜料块被碰掉到地上。
他楞了愣,不确定道:“这是…颜料?”
江彦抬起头,双眸看着他,他像是想起什么,恍然大悟,最后表情化作类似惋惜和心疼。
“对不起,我早上不是有意的,只是上次看你的指甲裂了,好像营养不足会这样,我才……。我从来没觉得你长得不好看。”
他的眼神很真诚,江彦在犹豫要不要相信他的话。
他似是看出江彦不信,又着急道:“我觉得你很好看。”
真话也好,假的也罢,至少他愿意说谎哄哄他,江彦还是开心的。
江彦嗯了一声,歪头道:“谢谢。”
“我们先去把颜料洗干净。”他拉起江彦的手,快步走到洗手间。
两人站在大片的镜子前,江彦洗掉残留的颜料,用力搓揉几下,苍白的嘴巴泛起暂时的血色,才关上水龙头。
到食堂后,他找到位子安顿好江彦,从口袋掏出一块巧克力饼干给江彦后,去取餐了。
饼干外包装上有一栏留话框,简单写了个好看的“仕”字。
这是他名字的第二个字吧。
江彦安静看他吃完饭,琢磨着这样近似友情的日子快结束了,短暂得像一份即期失效的礼物。
隔天,他让江彦拿出手机扫码,加上一个名称为纪仕瑛的好友。
交换联系方式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