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我不想吃东西也不想说话。后来我知道在我离家出走这几天我父母、学校的老师、同学(包括张氢)都在疯狂地到处找我。我走那天的异常举止引起了同屋女生小史的怀疑,她先是找到张氢,把我临走前的一些事跟他说了一遍。张氢当时正跟他女朋友第晴在一起,我从没见过第晴,关于第晴的种种传说都是通过别人的嘴转述给我的,拼贴画一般地东一块西一块拼凑起来,所以,第晴在我心目中就像一个面目扭曲身形怪异的女妖。
小史说,莫铭不会出什么事吧?所有的人都以为我“出事了”。
我走在陌生的街道上情绪异常低落,街道上飘着一种异样的音乐,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有时我觉得奇怪,就问自己,我怎么会到了这里呢。天已经快要黑了,街上到处都是面目不清的男人,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声单调的锣声,凄楚荒凉。再往前走,我听见从街边一家小店的门帘里传出忸怩的歌声,有个女人捏着嗓子用尖得能扎死人的假声唱着俗气的民歌。
我没能在老普住的那家饭店找到老普。开始我还以为他出去采访了,一问才知道他下午已经回北京了。我站在像冰面一样煞白的水磨石大堂中央,感到冰凉的水面正渐渐地向我的小腿和膝盖处漫上来。这里空无一人,连服务员都很少,更不用说客人了。
我在那里住了一夜。当然是换了一家小一点的旅馆,老普住的那家饭店我可住不起。夜晚的小街,鬼气森森,到处飘着股若有若无的蓝烟。这一夜像一年那样长。隔壁房间开着电视,由于这种旅馆隔音效果极差,隔壁放个屁,这屋听得清清楚楚。隔壁房间一直传来吱嘎作响的京胡声,还有咿咿呀呀的老戏唱腔,那唱腔在深夜听来比哭还要折磨人,是变了形走了样的人声,百转千回,说了一遍又一遍,“咿咿——”“啊呀呀——”中间隔着“哐呛哐呛”的锣声,让人百爪挠心,心慌气短,我用被子盖隹头,可还是挡不住那种声音,它们劈头盖脸向我袭来,侵人我的骨髓。
从外地回来,我发现所有人对我的态度都很怪。家里人对我这几天到哪儿去了闭口不问,人人都回避这件事。宿舍里的同学忽然对我特别热情,脸上堆满了笑,让人不知说什么好。我顾不上别人对我的态度了,重要的是我自己的感受,我想,我再也不能失去老普了,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想,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老普说他是在我到那天下午离开的。
我们就这样错开了。
也许我们的火车在两条轨道上对幵的时候,在某一时刻两窗相对,我们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脸就已经错过去了。
母亲大概听说了什么,让人琢磨不透。她以前总爱唠唠叨叨,问这问那,现在什么也不问了,好像一切都在她的视线之内,无论我离家多远,她都能看得见,这种全知全能的幻觉令人恐惧,虽然她是我母亲,可我觉得离她很远,而且越来越远,我们家不像生活在一个屋顶下的一家子,我们是各忙各的,彼此都有种本事,把对方看成隐形人。父亲很少开口说话,他原来是搞数学的,后来改行从事计算机的开发和研究,做一些玄而又玄的研究工作。家中的气氛非常不好,似乎总是处于一触即发的紧张状态。我家最宁静的地方是装有雕花玻璃拉门的厕所,我坐在里面静静地翻书,听水龙头有节奏的嘀哒声。在那种状态下我似乎能够逃离母亲那颇具穿透力的自光,给我片刻喘息的时间。上完厕所抽水马桶一响,我就又要走回到她的视线底下去了。
她在看着我。
推拉门徐徐展开,我看到她的脸。
害柏与她的目光相遇。
到底还是相遇。
我和老普却总是错过去。
在A和B之间玩游戏。
现在不能想老普。我极力克制着自己。手里提着裤子,眼睛看着自己。我和母亲这种对峙使我们双方的目光都变得很硬,像两把剑在空中晃来晃去,碰撞时会发出金属撞击声。我怀疑她是武林中人,她总是能把我的目光拦截在空中,让我的眼睛像一只飞翔的鸟无处着落。
你总是看上去心不在焉。母亲说。在学校里遇到什么麻烦了吧?母亲又说。
我一句也不说。收音机开得山响,我不想听歌,只想让声音添满我的空间。跳动的音符在房间里蹿来蹿去,我看到母亲的脸在声音中变得扭曲。
“你和你姐姐,你们太让我失望了。”
我听到母亲在说,每一个字都很真切。
我看到她的脸,却没有说过话的痕迹。嘴唇合得严丝合缝,眼神向左下方斜着。这是我头一次幻听。记得以前我从没有过这个毛病,我总是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