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母亲喃喃自语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从她肚子里发出来的,我在震耳欲聋的“噪音摇滚”里仍能清晰地辨认出她的声音,她的声音异军突起,并不特别尖锐,但却有一种在我听来非常奇特的力量,穿越一切阻碍像字弹二样飞速射过来,直抵我的皮肤、肌肉、骨骼、心肺。它们在我体内震荡、回旋,像光一样来回折射。
“你们太让我失望了。”(那是一个阴郁的声音)我不愿意笼罩在这样一种声畚之下,它像咒语一样缠绕着我,让我无处可逃。后来我想起莫雅结婚大概也是为了逃避这种声音。
在莫雅的婚礼上我见到形形色色的男人。奇怪的是莫雅的婚礼我父母并未露面,幸亏新娘子还来了,要不这也太荒唐了。
莫雅的婚礼像一出荒诞剧表演,莫雅在婚礼上穿着式样古怪的时装,把头发染成红色,朝上冲着,不知怎么使我想起火鸟色拉油广告,但真正的火鸟色拉油并不是这样做广告的,我头脑里出现另一幅画面,完全是由姐姐的形象引起来的,她是那么怪异、残忍和与众不同,有时我觉得姐姐这副扮相像一只妖冶的蝎子,她是一个充满魔幻色彩的女人,百变的怪兽,我知道有些事她是故意做给我母亲看的,母亲越是看不惯她,她就越要做得过分些,按我母亲的话说“她成心给我添堵”。
如果说莫雅的表现是“外部的”,那么我的逆反心理则统统表现在“内部”。我好像就是不想按照别人替我设想的一切活着,我知道母亲替我设计的人生道路也许是最好的,但我就是不想那样做。我跟老普的事是万万不能让我妈知道的,一旦知道了后果不堪想象。
我坐在多层奶油蛋糕后面注视着不断起哄、调笑、纵情欢乐的人们。我姐姐很会调节气氛,她是这方面的髙手。她的新郎个子比她稍矮一点儿,笑吟吟地招呼客人,看上去还算气派。
有个身材细高的男子向我走来,她说你是老普的朋友吧?我用惊讶的目光盯着他看了好半天,因为在我们家没人知道我跟老普的事。那人在我身边坐下,他说他叫老刀,是老普最要好的朋友,“你们的事我都听说了”,说着他悠然地点着一根烟慢慢地、眯起眼睛来吸了一口,说:“我跟你姐也认识。”
“你最好什么也别跟她说。”
“我知道。”
“你怎么认识老普的?”
“我们很早就认识,是老熟人。”
跟这个人说话,我感到很费劲儿,其实老刀是很能言善辩的,大概是因为老普的缘故,我害怕他言多必失,尽量想让他少说话。老刀见我对他不冷不热,便很自觉地走开了。老刀在我这儿提了个话头,使我对老普的思念好像控制不住的泉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我假想中有一只手伸了出来,蒋我牢牢按住,以免失态。我和老普在反反复复的阴差阳错之后终于不想再折腾了,接下来怎么办,我们也不知道。他老婆那一头还在挂着,我这边还在上学。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过一天算一天吧,谁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呢。
婚宴结束后有舞会,我在一支很缠绵的舞曲里再次遇见老刀。
他彬彬有礼地邀我跳舞,他跳着一种非常特别的舞步,估计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他长手长脚每一个动作都很夸张,我被他带着磕磕绊绊忙于应付,就像一只牵线木偶一样滑稽可笑。他说老普这个人不错啊挺有魅力的。虽然他说的都是老普的好话,但我总觉得这里面话里有话似的,让人很难相信他的话是真的。老刀就是那种一开口就让能嗅出虚伪成分来的男人,当他一本正经说着话的时候你会越发地觉得假,觉得他在说笑话,他在调笑或讽刺什么,也许他的本意并不是那样,但给人的感觉却很不正常,就像他的舞步一样,忽东忽西,忽左忽右。我真担心被他的长胳膊甩出去,飞出十米远,再摔个嘴啃泥。那样全场的人就该为我鼓掌了,我比我姐还出风头。我在考虑在那种情况下我是立刻爬起来好呢还是趴在原地装死好,这是一个更加夸张好玩的游戏——要玩就玩个绝的。
后来我并没有从老刀手里飞出去,老刀把我在手里玩得嘀溜转,一会儿绕圈,一会儿自转,一会儿下腰,一会儿踢腿,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能弯曲成那种程度。但我们并没有成为最精彩的一笔,在我和老刀的舞蹈还没有到达高潮的时候就有人抢了风头,他们借酒闹事,有人打起来了。
他们在华尔兹舞曲里摔瓶子,居然摔得很有节奏。有人在碎片上继续跳舞,不怕扎脚。莫雅已经不见了,来了一群不相识的男女,听说是莫雅的前任男友带来的一帮人,老刀和我站在一旁看热闹,老刀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特好玩你敢不敢跟我走啊。我说我干嘛要跟你走呀。老刀说我想你大概很想知道你那位过去的事吧。
“你是指老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