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
那道布帘子她是如何撩开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完全是习惯动作,她一边走进老庄的房间一边还叫了两声“老庄”,只是里面没人应,于是她就看见了那一幕,一男一女的头叠在床头下面盖着被单其实她什么都没看见但她以为她什么都看见了,她扭头就跑边跑边喘着粗气,她疯了似地爬那楼梯,那楼梯却忽然变得又陡又长,乔大红从没见过这么长的楼梯,她抬起头来看那楼梯的尽头,尽头是一道月亮门似的天窗,天窗里透出融融的暧昧不明的光亮。乔大红感到这道长而窄的木楼梯一直伸到天边,伸到一个莫明的、未知的、也许比天堂还要光亮、也许比地狱还要黑暗的地方。
太阳落下去了,乔大红的房间里没有一点动静,老庄一直站在门外,隔一会儿就轻轻敲上一遍,希望她能把门打开,并且能够听他解释。乔大红心想,我都看见了还有什么可解释的?但就连这句话她都懒得跟他讲,一整天受的委曲全都像胃病病人泛酸水一样从心底涌了上来,男人们都在骗她、坑她、骗她,女人们不嫉妒就是瞧不起她,她外表搭得架子十足,内里却是一片空虚,谁真的把她乔大红当回事呢?别看她周围成天有一帮子人围着她团团转,可他们的目的再明显不过了,他们不过是为了一个钱字。
红楼是一场大玩笑,一座建在沙滩上的大厦,迟早是要坍塌的。
每个人都想在她身上捞一把,捞一把就走人,她想起身边男人一个个全都离她而去了,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什么话都说,什么事都做,却是没有一点真情的,游戏一样的,大家都是没心没肺的空心人,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都不做数的,随着时间漂移把什么都带走了,现在的人心全都被虫蛀掉了,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空洞,每一个空洞里都有一个死去的女人的空壳。三十多岁的年纪乔大红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老得足可以自动走进坟墓,让自己从这个星球上消失。大家都以为她身价百万有楼有车,其实这真是一个大笑话,他们不知道这栋红楼是怎么来的,难怪格格家里的那些女人要看不起她呢,女人个个都是人精,直觉比超声波还厉害,可以穿透你的五脏六腹。
乔大红想起下午那场聚会她就觉得伤心,她们故意冷她的场,没谁把她当回事,乔大红今天才意识到在奋斗了这么多年之后,实际上她在这座城市里还是没有一席之地,有一座红楼和多个男友又有什么用呢?这些都不做数的,但是真正做数的又是什么东西,她觉得眼前一片茫然。
3. 被搬走的虎皮座椅
虎皮座椅被人搬出去了,这是刘子森的主意。窗帘也换成深蓝色,乔大红觉得很难看,但她没说什么,现在她路过小客厅的门口总想绕道走,好像生怕被什么怪物吸进去似的,他们讨论的事,她都不插嘴,她现在已经知道自己在这场游戏中所要扮演的角色,他们叫她照像她就照像,她们叫她参加座谈会她就参加座会,他们叫她上电视她就上电视,生活中没有一件是她自己真正想干的事,总是听从别人的安排,围着别人记事薄上的时间表运转,生活中真正的乔大红已经消失了,有一天早晨起来乔大红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她忽然失声尖叫起来,因为她发现了一张名叫文雯的陌生女人的脸。
要扮演一个品味十足、会写书、懂两国外语的女人,乔大红也不知该怎么做,但她认为凡事一旦假到一定程度倒又格外地真了。乔大红只有小学四年级水平,文字功底极差,她的经商经历也是假的,对充斥着全书的股票和期货她一窍不通,关于股票的大部分章节都是老庄写的,老庄是中国改变开放以后最早炒股的那一拔人,他是在妙股妙得分文不剩无般无奈的情况下才洗手不干的,自从他干起给人当“枪手”(也叫“刀手”)这一行当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股票。他先后帮七八个大小明星写过“自传”,每本书才拿百分之一的稿费,所以当然不如到乔大红这来干来得合算。目前他已和刘子森联手创造出一个“文雯品牌”,组织了一支阵容庞大的“乔大红写作班子”队伍,以每月向市场上推一本书的速度疯狂膨胀,并且他们还打算插手电视剧和电影,反正他们手里有的是枪手,多开一枪少开一枪对他们来说还不都跟玩似的。
从此以后,乔大红被人推入了一个尴尬的、永远需要伪装的人生角色,她说话要说别人的话,做事要做别人的事,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处于害怕她的本来面目被识破的恐惧之中,因为那毕竟不是真的,那个面忧郁、两只眼睛如同湖水,说话慢条斯理、优雅地吸着香烟的女人是她创造出来的,当然她的朋友水印也帮了很大的忙,每次出席重大会议或者需要在电视上露面,都需要水印这个女魔术师的帮忙,她设计造型、化妆的手段同乔大红的表演能力一样,同属一流。乔大红总是能把能假的说成是真的,黑的说成是白的。自恋、假清高、装模作样这一套在目前某些行当还是颇为吃得开的,整体的浮躁使得人们审美的趋同,人云亦云,没有主见,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越来越弄不清楚了,反正别人怎么说自己就跟着怎么说,免得出错,许多人就是抱着这种观点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唱戏起大哄的。
昏话满天飞,以讹传讹,虚假的繁荣与热闹充斥在人们的耳朵里和眼睛里。乔大红写作班子就是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应运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