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我俩还有胡蔼丽的一个朋友苏永康(我不知是真名还是外号,他长得跟苏永康很像)一起到猎人酒吧去玩儿,回来的时候,已是午夜,在酒吧里说了太多的话,又喝了太多的酒,腮帮子都有些木了,舌头短短的而且发硬。三个人从酒吧里出来,并不急于叫出租车,而是相拥走在夜间的马路上,有一种特别轻盈、飘飘欲仙的感觉。
影子在摇晃。
三人一起哈哈大笑。
笑声在寂静的马路上传得很远。
人影、树影投在地上都变得奇形怪状。苏永康说咱们唱歌吧,比谁嗓门大。胡蔼丽最先响应,扯开嗓门就唱,唱的是一首电视连续剧的插曲。最近在播放这个连续剧,片中的主题曲流传很广,大街小巷都在唱,胡蔼丽却故意把它给唱裂了,唱走了形,但调子还是那个调子,让她那么一唱,倒使得这首绵软的情歌有一股哭诉苍凉的味道。
苏永康和胡蔼丽鼓动我来一段,我就唱了罕剧中我母亲最拿手的“哭坟”那段,在平城的时候,小曼从未开口唱过戏,忽然开口,吓自己一跳。
我唱完他们都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苏永康才问:
“阿静,你这嗓子干吗不唱戏呀?”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忽然想起我妈。那晚分手前,我告诉苏永康和胡蔼丽:“明天别来找我玩了,我爸要来了。”
第二节
我在火车站等了很长时间,火车晚点了。等我接到父亲那趟车,天已经擦黑了。父亲拎着个人造革包,背有点驼了。
“我妈怎么没来?”
“她怎么能来?她还得练功呢。”
“她那个功,练不练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和你妈都热爱罕剧,并为它付出了一生的心血。我这次来就是上访的,呼吁有关部门抢救古老戏剧。”我陪着父亲到处坐冷板凳,看人家脸色,能跑的地方全都跑遍了,根本就没人理这茬。上访信都写了一书包了,可是有什么用呢?
“爸,罕剧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你管那么多干吗?”
父亲的脸一下子变得很白。他在北京一无所获。
一周后,我送父亲回平城,火车开动起来的时候,我发现父亲的那只人造革包还在我手里攥着,就追上前两步喊道:
“爸爸,你的包——”
“孩子,你把它扔了吧。”
火车很快就开远了。
站台上已经空无一人。
我打开那个包的拉链,只见里面塞满了父亲写的呼吁拯救罕剧的信,用了各种颜色的纸,用了各种各样的字体,这是熬了多少个夜晚写出来的,我无法想象。
我把那个包留在了站台上,走了很远回头看看,那个人造革包孤零零的,好像父亲的背影。
在出站口,我碰到一个人,他伸手来拦住我的去路。
“小姐,你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没有啊。”我说。
“这个包是你的吧?”
我一看就是我扔在站台上的那个包,就只好接着。有些东西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有些东西却永远无法丢掉。
第三节
国庆节,我在家里办了一次聚会,想要热闹一下,冲掉心里的不愉快。
客人们陆续来了,我又突然提不起情绪来。胡蔼丽忙着帮我招呼客人,她已经是这房子的半个主人了,经常在我这儿住,什么东西放在哪儿比我还清楚。范伟奇还是没回来,家里乱糟糟的,表面上挺热闹,其实却很空虚。
聚会上出现了两个超短裙,她俩领口一律开到很低的地方,一律长发及腰,和她们跳舞的男士都感觉到了那些长发丝丝啦啦触碰着他们的手背,那感觉是让人不安的,却又有些兴奋,莫明地说话的声也大了,酒也比平时喝得猛些。有的男士说不喝足了酒跳舞就像没上足发条,不来劲。
那晚大家跳一种圆舞,是两个超短裙出的点子。她们先是把灯灭了,留最暗的一盏。女孩都是蒙面的女孩,在男舞伴手里轮流转换,音乐停在哪儿,就让这个男舞伴猜出自己手里的女孩的名字。他们多半猜不出,往往张冠李戴把这个猜成那个,引起哄堂大笑。
苏永康的猜法很特别,他死盯着一个女孩的名字往下猜,他说这样总能撞上一回是对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