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欲暴露真实目的，兰英只是轻巧转移了话题：“二姨是知晓的。英儿现在还不想嫁人，只想再留在家里多陪陪父母。”
“再者婚嫁绝非一日两日之功，倒不是如今的头等大事。”
“如今最要紧的是二姨打算怎么办？”
穆四夫人摇了摇头：“兰英你不晓得，穆十娘这小妮子年纪虽小，行事作风却强势得很。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出的话甚少有更改的。”
“你二姨可能真要在这屋子里关一段时间了。”
听到穆四夫人对穆十娘的畏惧，兰英只是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藏住了眼底的鄙夷与不屑。
因父亲多情好色懦弱不长心，一连往家里娶了二十多个姨娘，给她生了十七个兄弟姐妹，兰英从小生存的环境堪称乌烟瘴气。
为了让她与母亲生存得好，兰英从三岁时就学会了争宠，六岁就知晓要弄花庶姐一张脸，为自己剔除一个竞争对手，十三岁时已能牢牢将家攥在手心。
而穆十娘呢？
穆家自穆老爷子起，府中男丁就无一人纳妾，从根本上杜绝了妻妾与嫡庶之争。
穆十娘又是被九个哥哥宠着长大的，只怕到现在都没真正摸过账本，不知道米面价值几何。
这样一个从小一帆风顺养出的傻白甜，纵然再厉害又能到哪儿去？
自家这位二姨真正是从小就被姥姥姥爷宠坏了，才连这么一丁点小孩子手腕都对付不了。
她于是轻笑着道：“只这一番话就知二姨真是自误了。”
“家哪儿是能讲道理的地方。一大家子几房人的相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二姨好歹是穆大小姐长辈呢，本该是那高高立起的东风。”
“可惜您却没能立起来，没能让她们认识到您的作用与价值，才会落得今日的结局。”
穆四夫人犹豫着道：“可三嫂与二郎媳妇、四郎媳妇她们说的也有理。自穆家一出事起，陛下就一直对穆家虎视眈眈。”
“穆家里里外外还都埋伏着陛下耳目呢。”
“我若是真闹过分了，走漏了老爷还活着的消息，只怕是要带累一整个穆家的人。”
兰英当即就捂着肚子笑了：“哎哟我的二姨，您怎么能这么单纯与天真啊。”
“旁人为了打压安抚您，为了让您乖乖听话，跟您说这府邸附近有陛下耳目随时盯着，您就真信了？”
“若是从前的穆家，我倒还真的信了。”
“可如今穆家都这样了，满门男丁都死绝，女眷们都落魄到住在这鬼地方了，比寻常小吏家更不如了，还能得陛下时时注意？”
“您真当陛下这么闲吗？”
“二姨您自己想想，姥爷他当了近三十年京官了，可曾有幸面见过陛下一回？和陛下说过一句话？”
兰英是真的不相信的。
她的生长环境与阅历决定了她的视野。
陛下？太后？皇后娘娘？
那都是云端上的人物，类似佛教里的佛陀、神仙话本里的玉华大帝与王母娘娘，是与他们这些市井小民无关的。
若是说从前的穆家，还能隔三差五见一次陛下。
如今的穆家已沦为了罪臣之家，比起七品员外郎更有不如，实在是跌入了泥泞里，没任何可取之处了。
既然他们家见不到陛下，穆家又怎么会得陛下关注？
甚至她觉得穆十娘被邀请去皇家绿园，参加六公主的及笄礼，都是穆十娘不耐烦搭理自家而已，而随意扯出来的理由。
作为陛下与皇后娘娘嫡女的六公主，身份何等高贵出众，又怎么会需要一个罪臣之女作司者。
穆十娘这丫头只怕是旧日贵女梦还没醒呢。
穆四夫人却是更了解穆家近况的，咬着唇否认道：“兰英你不晓得，穆家与寻常人家不同，是极得陛下忌讳的。”
兰英于是又加了一把火：“破船也有三分钉，穆家这么一大家子的家业，二姨真舍得都让三房得去了，一分钱都到不了自己手中？”
听到前头都还好，一听到一大家子家业，穆四夫人登时咬起了嘴唇：“你说得对，我的确该立起来了。”
兰英露出了笑容。
啪——
门忽然被一下推开了。
穆四夫人与兰英二人皆循声扭头，就见面庞冷然的二管家立在门口，不咸不淡地开口：“四夫人，还请您先出来了一趟吧。”
穆四夫人登时高兴道：“穆十娘那丫头终于想通了？知道不能随意招惹我了，要放我出来了？”
兰英起先有些意外，随即勾了一下唇。
果然是小丫头心性，才一天就扛不住。
二管家冷然扫了眼兰英，才对穆四夫人道：“从皇家绿园传来了陛下、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的旨意，我们大小姐得了陛下‘敏慧’二字称号，又被皇后娘娘认作了义女，得了太后娘娘一座绿茵阁的赏赐。”
“如今传信的太监快到墨锭子长街了。作为府中主子之一，四夫人您也得去正装接旨呢。”
“还请尽快着些。”
穆四夫人：？？？
兰英：？？？
……
……
直到看见太监亲自颁了三道旨意，又亲自瞻仰了那传说中的鎏金墨玉簪子，与一张绿茵阁的地契，望着穆三夫人与穆四夫人等人恭敬送了太监出去，兰英都觉得这一切是假的。
她脑袋嗡嗡嗡地响。
穆十娘得了‘敏慧’二字称号，成了皇后娘娘义女，得了鎏金墨玉簪子的赏赐，又被太后娘娘赏赐了绿茵阁一座……
绿茵阁是太后娘娘嫁妆，是一个名满天下日进斗金的大绣房，在大楚各地都有着分坊。
皇家公主成年后，都会得到太后娘娘赏赐一座绿茵阁。
太后娘娘这是承认了穆十娘身份。
……
这些过去只存在话本故事，与父祖辈包含敬畏的议论里的名字，头一次离她如此接近。
兰英只觉得恍惚不似在人间。
“四婶。”这时她听见了穆十娘的声音，“关于昨日的事情，我有事想与你谈一谈。”
然后她感觉穆十娘随意瞥了她一眼。
“对了，你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