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踏入四房正房，小心翼翼地落座前，兰英一路走来都挺直了腰背，屏住了呼吸，连手脚摆动的弧度都是优雅端庄的。
凭穆十娘方才对她毫不客气的语气，她有直觉穆十娘已察觉到了她的存在，是特意过来找茬的。
这很可能是她们第一次正面交锋。
她不能让穆十娘瞧不起。
从前她的确比不得穆十娘出身高贵，但穆家不是已经没落了吗？穆十娘如今也不过是一个罪臣之家的落草凤凰罢了。
她凭借着家中万贯家财与姣好面庞，平素也是受尽了追捧与夸赞，能沾得上楚京城贵女二字的。
这时她为何不能与穆十娘比一比？
怀着这种心思，她挑剔地看着穆十娘。
尽管早听说过这位穆家独女，知晓她容貌绝色倾国倾城，知晓她聪颖善谋灵慧动人，知晓她坚韧强大撑起了穆家，兰英却是头一次与她面对面。
然后她就看得呆住了。
穆十娘实在是一个独特又绝色的女孩。
她生有一张绝色冷艳面庞，身着一袭素色白底蓝衣时，如同一朵绽放在雪地的寒梅，是最独特的一抹凛然清寒艳色。
比绝色面庞更加吸引人的，是她一双格外明亮与锐利的眸子，如被水冲洗得清冽的圆石子，燃烧着寻常闺阁女子没有的坚韧与绝色。
但最令她出众的，却是她一身慵懒随意但始终骄傲高贵的傲骨，仿佛一个恣意骄傲的女将军，居高临下投来的闲适一瞥。
只这么一眼，兰英忽然自惭形秽起来。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手心渗出了汗。
她知道自己输了。
但不要紧……
兰英迅速稳定下心情，瞥了一眼穆四夫人。
就算生得再好看，却没有一个能匹配的脑子，也只是个难得一见的绣花枕头罢了。
她语带挑拨地开口道：“昨日刚当着众人面，让人将我二姨关了起来。今日又当着众人的面，叫走了我二姨。”
“兰英竟不知道是穆家规矩如此，还是独独穆大小姐如此威风，都能当着人前不敬长辈了。”
只当兰英并不存在般，也没有给兰英一个眼神，穆十娘只拿出了一封信：“四婶，这是边境刚寄过来的信，是关于十二弟的。”
仿佛没听懂穆十娘在说什么，穆四夫人下意识地接过了信，将目光缓缓挪到了那封信上，重复了一遍穆十娘的话：“十二郎？”
穆十娘肯定地嗯了一声：“信上内容是关于十二郎的。”
仿佛整个人骤然苏醒了，穆四夫人眼眶一下就红了，顾不得规规矩矩地打开信，就一把急切地撕开了信。
一目十行地贪婪扫完了信，又再一个字又一个字地读了一遍，直到将这封信每个字都刻在了脑海里，穆四夫人仍舍不得挪开目光。
“十二郎会笑了，也会睁眼了。”
“真好、十二郎健健康康的、真好啊。”
穆十娘提醒道：“四婶，信内还有东西。”
穆四夫人闻言扬了一下信封，抖出来了一缕发黄的胎发。
穆十娘温和解释道：“这是十二郎的胎发。是特意为了给四婶你作纪念，才剪下这一截带回来的。”
将那一缕胎发贴着面庞，穆四夫人终于忍不住了，哽咽着出声，抖着声音问穆十娘与兰英道：“好柔软的头发，十二郎这缕头发好柔软，他一定很健康生活得很好，对不对？”
穆十娘点头肯定道：“十二郎如今在祖父曾救下的一名军官家里，被精心照顾得很好，还足足长胖了三斤。”
“等明年我从夏朝回来，会一并把他带回来。”
“到时候四婶就能看见了。”
仿佛骤然看见了光亮般，穆四夫人一把抓住了穆十娘的手，急切地含泪问道：“十娘，你说的是真的吗？”
“你明年真的能把十一郎带回来吗？”
“只要你能将十一郎带回来，我保证，今年我再没有任何别的要求了。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十二郎就是我的命根子。”
“求你了，十娘。”
只看穆四夫人这样子，兰英的心咯噔了一下，登时凉了大半截。
——她又一次输了。
输得太彻底了。
尽管心内腾起了沉痛的挫败感，但在穆十娘扭头看向她时，兰英仍下意识地坐的更端庄了。
将裙角用青玉玉佩压住，头上环佩步摇愣是纹丝未动，连葱白手指摆动幅度都精心设计过，兰英才挑衅地回看着穆十娘。
她以为她会看到穆十娘挑剔与审视的眼神。
她很有自信。
她或许会输，但绝不会输得很多。
她有底气面对穆十娘的任何挑剔眼神。
但……
令兰英有些失望的是，穆十娘从头至尾竟都没有打算看她，而只是扭头看向了二管家，开口问着她的姓名：“这位……”
二管家恭敬地道：“表小姐叫做……”
兰英一瞬间气血上涌：“我叫做兰英。”
穆十娘竟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比被竞争对手惨烈比下去，更令人难堪与愤怒的，是竞争对手从来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就仿佛……她只是一团无足轻重的空气。
“兰英姑娘。”穆十娘扭头看向兰英，开口地第一句就是：“十娘能否问你一个问题，最初是谁让你来穆家的？”
兰英一下被问蒙了：“啊？”
穆四夫人忙帮忙解释道：“兰英是我娘家表侄女，因家里母亲重病，才来我这里小住两天的。”
穆十娘笑了笑，解释道：“十娘知晓兰英小姐的身份。”
“十娘只是想知道，是谁告诉兰英小姐，穆家十一郎人品才华能力皆出众，实在是难得一见的佳婿。恰好穆家出事以后家道中落，门第与兰英姑娘也算是相当，并让兰英姑娘勇敢过来追求的。”
穆四夫人：？？？
兰英：？？？
兰英忽然感受到了一阵脊背发凉的惊恐。
从一踏入穆家开始，她就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这想法。连与她朝夕相处的穆四夫人，都未曾有过任何察觉。
穆十娘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这个小姑娘，是不是有些太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