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嬷嬷仰头,疯狂地大笑三声:“真是造孽啊!”喊完,她就往旁边的墙上撞去,可那两个婆子生生摁住了她,将她拖了回来。
海桐哭喊道:“娘,不要!我不要你死!”
杨嬷嬷心痛欲死,她不想死,可她没活路啊!
板子落在肉上沉闷的声响依旧在继续,杨嬷嬷看见海桐把自个儿的唇都咬破了,杨庆哇哇大叫。
海桐的二十板子打完后,老侯爷不紧不慢地问道:“杨嬷嬷,你说是不说?”
这时候傅老夫人突然出声,不忍心地道:“老侯爷,今儿先算了吧,他们三个都受了重伤,若是不救治,恐怕就没法子指认小林氏了。”
老侯爷扭头,直直看进傅老夫人的眼睛里。
傅老夫人更加心虚,揪住老侯爷袍子的手渐渐垂下,声音极弱地道:“我有些累了,我先回房。”
老侯爷伸手拦住她:“老夫人为什么不听听杨嬷嬷怎么说?难道你不想知道你是怎么中毒的吗?”
傅老夫人不敢看老侯爷的眼睛:“老侯爷,妾身很累……”
老侯爷唤来人给傅老夫人搬了一把舒适的椅子:“那老夫人坐在旁边听吧。”
“你……”
傅老夫人气苦,她觉得老侯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见老侯爷始终冷着个脸,她只好忐忑不安地坐下,身子却如雕塑一般僵硬,浓浓的愧疚和惶惶的不安深深笼罩住她。
不管刘姨娘死于谁的手中,她的确是给刘姨娘下了毒。)
杨嬷嬷眼中希冀的光亮逐渐泯灭。
老侯爷再次看向杨嬷嬷:“杨嬷嬷,你现在可以说了。说之前,你要想清楚,到底是谁让你一家子变成这般惨样的。你女儿明明可以拥有一个平凡幸福的人生,又是被谁逼着去做恶人,干尽丧尽天良的坏事的!”
杨嬷嬷眼珠子滚动,她本性老实忠厚,可当初在林府当了多年的差,再老实愚忠的人都会有点自个儿的私心。
当初小林氏为她挑了杨庆这样懦弱无能的夫婿,她就产生过些微不满,但那时候她想着小林氏是庶女,在府里说不上话也就释然了。后来进了定南侯府,随着年纪渐长,见识增多,她才看清楚,不是小林氏在她的亲事上说不上话,毕竟那时候小林氏跟大林氏的关系很好,随口在大林氏面前提一句,她也不会嫁给杨庆,而是因为小林氏让她嫁个才智平庸的男人,她才会把心思放在小林氏的身上,而不是男人的身上。
不是不能为,而是不愿为也。a()
杨嬷嬷这么多年来只生了海桐一个女儿,就是因为看不起杨庆的为人,耻于为他生儿育女,生怕再生个儿子跟杨庆一般懦弱无能。
而如今,轮到海桐身上,小林氏居然又不说话,任由王婆子算计海桐把海桐许配给王二赖子那样恶心的人,王二赖子甚至连杨庆都不如。那时候小林氏是庶女不作为,现在小林氏是定南侯夫人,却还不作为。在确定海桐婚配的对象是王二赖子后,杨嬷嬷心里凝聚的不满已经到临界点了,而小林氏要杀海桐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越过那个临界点,杨嬷嬷的忠心便出现一个突破口。
思及此,她眼中滑出两行清泪,面如死灰:“当初大夫人怀上大少爷不久,侯夫人借着给大夫人洗手作羹汤的机会,每日在大夫人的膳食中下毒,那毒草名叫蒲霜草。侯夫人一边给大夫人下毒,一边和侯爷亲近故意惹大夫人生气,大夫人果然和侯爷疏远,侯夫人趁机传出大夫人善妒的名声,不过流言被侯府和林府压了下来才没能传到府外去。大夫人生下大少爷不久之后,侯夫人加重毒草的药量,大夫人就去世了。”
旁听的定南侯双目赤红,狂怒之中捡起地上的长剑一剑砍向杨嬷嬷。
杨嬷嬷尖叫,却发现不过是砍掉了她一缕散乱的长发,立时她呆若木鸡。
定南侯捂着胸口,心脏像是有手在使劲绞紧,疼得他没办法呼吸,要不是留着杨嬷嬷还有用,刚才那一剑落的不是杨嬷嬷的头发,而是她的人头!
杨嬷嬷着实被吓住了,经历过第一次的惊险,她才发觉自个儿是怕死的,这一剑给她的恐惧比上一剑更甚。
老侯爷瞥了眼定南侯,厉声道:“杨嬷嬷,刘姨娘的死是怎么回事?”
杨嬷嬷抚抚心脏,斜眼看向傅老夫人。
傅老夫人打了个哆嗦,终于,她实在承受不住心理压力,昏了过去。
徐嬷嬷知道傅老夫人的心事,也觉得老侯爷实在残忍,老侯爷前后的行为分明是猜出傅老夫人所为,却偏偏让傅老夫人在这里煎熬,看见傅老夫人昏过去,她骇了一跳,忙扶起差点摔到地上去的傅老夫人,乞求地说道:“老侯爷,让老奴送老夫人回房休息吧!老夫人病情才稍稍缓解,经受不住刺激。”
老侯爷叹了声,挥挥手道:“去吧。”
定南侯紧张地起身:“老侯爷,儿子不放心老夫人,也跟去看看,这里留给老侯爷审问。”
毕竟刘姨娘是他庶母,当初刘姨娘在世时跟傅老夫人不对盘,定南侯也不好窥视长辈隐私,正好趁机出去。而且,他还要平复这个消息带给他的打击。
原来,表面看起来贤惠美好的小林氏这般恶毒!
原来,他的妻子是被人害死的!
定南侯一出门,噙在眼眶里的泪水便滚滚而落,独自背着人哭了一会儿,才擦擦眼泪去瞧傅老夫人。傅老夫人突然昏倒,不知道跟刘姨娘的死是否有关联。
此时,真正窥视长辈隐秘的另有其人。
傅凌云和安国公没有下棋,而是让扁豆和韩嬷嬷装成他们俩在下棋的样子,两人悄悄来到后院,就躲在审问海桐一家三口房间的偏房里。傅凌云听闻生母大林氏的死果然是小林氏的毒手,无法遏止心中的悲痛,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掩住帕子无声地哭泣,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掩埋十几年的秘密终于捅破了。
而前世,大林氏死亡的真相就那么掩盖在时光的废墟里。
安国公微微叹息,他不敢弄出动静,怕老侯爷听见,没法子用语言安慰傅凌云,只好逾矩地圈住傅凌云的肩膀,让她靠在自个儿怀里,轻轻拍着傅凌云的背。
前世,安国公为她遮风挡雨,这一世,换她来守护他。
安国公似能感觉到傅凌云的心情,在她发顶吻了两下,圈住她肩膀的手换成搂着她的腰,有节奏地轻轻摇晃,跟在哄婴儿似的。傅凌云比他小几岁,在他眼里,她可不就是个需要人疼的孩子吗?
傅凌云察觉到的时候,顿时悲伤的情绪不翼而飞,甚至有些哭笑不得,轻轻捶了他胸口一拳,嗔怪地抬头瞪他一眼。
安国公唇角勾起,抬袖子,轻柔地擦干她脸上的泪痕。经过泪水冲刷的眼睛亮晶晶的,像雨后的天空那般澄澈干净,他情难自禁地俯首亲了亲她的眼角。
傅凌云的脸就红了,别过头,躲开他的唇。
安国公有些欢喜,又有些失落。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杨嬷嬷开始叙述当年刘姨娘死亡的真相。
傅凌云深深颦眉,觉得这世上的事果真如此玄妙,阴差阳错的,就成了傅老夫人杀害刘姨娘,而且她因此被小林氏捏了把柄,威胁了好几年。
侯爷审问杨嬷嬷一家三口的动静不小,安国公像没察觉到丝毫异常似的,在老侯爷审问完真相开始问细节时,便跟傅凌云离开后院,假装下完棋,两人若无其事,相携去挑猎物。
安国公拽出三只被射杀死的白狐狸,明朗地笑道:“这三只狐狸毛色一样,做锦裘不够,做个坎肩或者昭君套还是够的。”
傅凌云身子朝后退,捂着鼻子不忍心地说道:“这么可爱的动物,你就怎么就舍得一箭给射死了!”
安国公听了却觉得满心骄傲,他射杀的猎物当然是一箭射死的,这说明他弓箭之术厉害,他微微扬起头说道:“你喜欢白狐狸?那下次我捉一只来给你当宠物。这三只已经死了,还是做个昭君套吧,捂手暖和,我姑妈就做了一个给聂表妹,我看她很喜欢。”
傅凌云微愣,若是聂曼君喜欢的,她绝不会喜欢,于是道:“罢了,我有个红狐狸毛的昭君套,等我回去瞧瞧再做个什么好。”
安国公不甚在意,他就是那么一说:“嗯,行,随你喜欢就是。”
傅凌云却想着前世安国公在极北的边关戍守,每次班师回朝后,身上总有些小病痛,其中膝盖受寒一直折磨着他,就想着,把狐狸毛做个护膝吧。
两人正商量着拿猎物做些什么菜,老侯爷审问完杨嬷嬷,整理好心情过来找他们。
傅凌云指着一只野獾子笑说道:“老侯爷,我们中午做个烧烤吃吧,这只野獾子正好给老夫人煲一锅暖暖的汤。”
老侯爷神色如常地笑道:“你们有心了。”看了看安国公的猎物,满意地夸赞道:“看来安国公的骑射功夫又见长,才一早上而已,就打到这么多猎物。”
安国公倒是收起刚才在傅凌云面前的骄傲之色,谦虚地说道:“都是些小猎物,恐怕还入不了老侯爷的眼。老侯爷瞧瞧喜欢吃什么,若是没有,现在还未到午时,我再去打。”
老侯爷连连摆手:“不必,不必,这就够了,我别的不爱,就爱吃野狍子肉,肉粗,却合我们大老爷们的胃口!”
安国公爽朗一笑,连连道是,让身边跟的小厮去取那狍子。
傅凌云道:“那我去交代一声,让厨娘炒几个清淡的配菜。”
老侯爷摆手让她去,转而和安国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安国公虽然是武将,上过两次战场,但知识渊博,能文善武,这才是帅才。老侯爷甚觉安慰,总算是有一件事能让人开心,慢慢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饭毕,安国公便识相地告辞。
傅凌云相送,安国公站在马旁边,眸子里流动着暖意,温情地说道:“大姑娘就送到这里吧,若是有事,让人传个话给我。我想过了今儿,大姑娘从此可以睡安稳觉了。”
傅凌云心中有些不舍,相见时难别亦难,轻轻点头:“国公爷,多谢你多次出手帮我……”
安国公打断她的话:“别再说感谢的话,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大姑娘的事就是我的事。”
安国公翻身上马,垂眸凝视着傅凌云如玉的脸庞,还是有些舍不得走,但是他不得不走,他叹息似的说:“真想快些把大姑娘娶回家。”
言罢,他手一抖缰绳,马儿绝尘而去。
而傅凌云脸上跟火烧云似的,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扁豆提醒她起风了,她才回过神转身回了庄子。
老侯爷在安国公出了庄子后便命人收拾行李,押上杨嬷嬷一家子回城,傅凌云留下照顾傅老夫人。
谁知,老侯爷前脚走,傅老夫人后脚便醒了,说什么都要回府,傅凌云和徐嬷嬷无法,只能命人套上马车,随后慢悠悠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