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凌云寻思,现在定南侯府早就被小林氏和傅冉云毁得名声差到极点,便是多上一条逼死儿媳的名声来,只要林府不追究,名声差些便差些,即便小林氏是诰命夫人,到时候报上一个病殁,风头过去就过去了,毕竟没有人会给小林氏报案喊冤。大概定南侯和老侯爷都是这种想法。
她脑中急转,轻声道:“二夫人,您看侄女明年要成婚,若是小林氏身亡,我便要为她守孝三年……”
傅凌云话停顿在这里,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傅二夫人如醍醐灌顶,小林氏若死了,她家的四姑娘傅云丽也会守孝,这两年里亲事就得耽搁了,那吴家的吴秋哲年纪可不小了,说不得亲事就此被小林氏这个贱坯子搅黄了,真是死都不让人安心啊!
她揶揄地低笑道:“大姑娘还愁嫁啊?呵呵,这倒是好法子。”
言罢,傅二夫人走到眉头打结的傅二老爷身边念了几句,傅二老爷便快步走到定南侯和老侯爷面前,将傅二夫人的话重复一遍,又低低地说道:“……大嫂这个事情但凡走漏风声,御史们又见小林氏真的死了,肯定会指责我们侯府装神弄鬼,届时若有人在皇上面前调三窝四,我们侯府的基业便要毁了。父亲,大哥,烧死小林氏要慎重啊!”
小林氏此时已经哭得分不清东西南北,又被烟熏火燎,因为剧烈挣扎发髻散乱,脑门顶上的“地中海”就露了出来,而且她胳膊上燃了火,半条胳膊发出烧焦的糊味,小林氏疼得撕心裂肺地哭喊。
这副模样已经不叫狼狈,而叫惊悚了。
此情此景,幸亏傅家其他孩子被夫人们送回院子没看见,否则夜里肯定会做恶梦,唯独傅凌云和傅飞云是没娘的孩子,三位婶娘劝了两句,见他们姐弟俩不听也就罢了。小林氏跟傅凌云、傅飞云有杀母之仇,他们姐弟俩旁观也未为不可。
小林氏面临死亡也没有使出她的法术,这令老侯爷和定南侯很是困惑,可她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是好事,这说明他们控制她就更容易。
定南侯和老侯爷商量:“不如就先送到家庙里去,我们家的家庙是智灵大师亲自诵经七七四十九天开过光的,镇得住她。”
智灵大师是先帝时期最负盛名的僧人,多次被先帝邀请做国师,都被智灵大师推拒了。他到侯府诵经开光,是因为那次老侯爷在南疆立了大功,智灵大师说他虽然造福了百姓,但是也造了杀孽,要请僧人诵经,福报才会更纯然。这个家庙就是那时候建的。
小林氏是第一个被赶去家庙的傅家人。
老侯爷也同意,总得等傅凌云嫁了再处置小林氏,小林氏害得傅凌云没了亲娘,再害她失去姻缘,那不是小林氏的错,而是他们长辈的错。安国公本就大傅凌云三岁,再等傅凌云三年,谁都料不准中间会否有变故。)
那几个道长收了老侯爷的银子,道一声“无量寿尊”便离开定南侯府。
小林氏胳膊受伤严重,回到永和院先由丫鬟上药,然后收拾行李。此时已到傍晚,夜幕即将降临,定南侯竟是连一夜也不能忍受她呆在侯府,要连夜送她去家庙。
小林氏对这个男人完全失望,不指望他会发一丝一毫的善心。
傅凌云主动提出帮小林氏收拾行李,定南侯说道:“也好,看着她别藏了你娘的东西带走,还有,她是去家庙清修,不是去享福的,要尽量朴素。”
定南侯怕小林氏再使出诡诈的手段,跟着保护傅凌云。a()
傅飞云觑个空,悄声附耳问:“姐姐,你为什么要给小林氏那毒妇求情?让父亲烧死她,不是一了百了?”
傅凌云想了想,没有将真实的黑暗想法告诉傅飞云,而是换了个思路说道:“飞云,你相信我,我放她自有我的理由。而且,父亲不是寡情的人,如果哪天他后悔今儿所为,觉得对妻子太狠了,你猜他会怎么样?他会把这份愧疚转移到冉云和焕云身上,冉云和焕云又恨我害死他们生母,他们会利用父亲的仁慈对付我。只有小林氏活着,时时刻刻提醒父亲所受的痛苦,她欠父亲的这条命就会永远欠着,父亲永远不会对她产生愧疚的心。冉云和焕云但凡有不利我的举动,父亲才会站在我这一边,你明白吗?”
傅飞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什么叫兵不血刃他今儿算是见识到了:“姐姐,我觉得你说的比夫子讲的三十六计还要好。”
傅凌云亲昵地用食指点点他额头,抿唇笑道:“跟谁学的油嘴滑舌!我所言不过是人性罢了,人之初,性本善,别看父亲表面上有多狠,他心里也有柔软的一部分。兵家常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说的也是这个道理,你在战场上充分了解你的对手,了解他的性格,就能大致猜到他对事情的反应。”
傅飞云煞有其事地颔首,引得傅凌云又是一阵好笑。
定南侯让两个年长的婆子进屋,不允许小林氏带走任何一件饰品,发髻里的簪子、固发针都不许留,耳环、戒指更不能有,这是为防止小林氏过不下去清修的生活吞金自裁。
傅凌云亲自监督,她忍着反胃的恶心感觉,把小林氏里里外外看个透,并没有看出任何异常。她也疑惑了,到底小林氏需要什么条件才能原地消失,或者藏起海桐说的那个药盒子呢?那些她随手拿出来的药,她又藏在什么地方呢?老侯爷的人把永和院翻个底朝天,都没看见那些东西藏在哪里。
小林氏忍着疼痛,邪媚地笑道:“可曾看见我的尾巴了?”
傅凌云颦眉,反正小林氏落在她手上,她有的是时间去研究,当下也就敛起好奇心,不理会小林氏的挑衅。
小林氏无趣地撇撇嘴,这一集中精力,胳膊上又疼得她犹如万箭穿心。
小林氏穿上素淡的袄子和袍子走出净房,仿若川剧变脸一般,泪盈盈地说道:“侯爷,事到如今我才知道,这世上真正对我好过的人只有姐姐一个!”
定南侯心痛难忍,恶声恶气地说:“可惜你大姐姐那么善良的人,竟被你这个毒妇害死了!你现在醒悟过来,想忏悔,晚了!”
小林氏在婆子猝不及防下,突然伸手揭开佛龛上的红布,哭道:“我很早就醒悟了,侯爷心里只有姐姐,从来没有我!姐姐,我后悔了,从小到大,都是你在照顾我,只有你始终相信我,我对不起你,可是从今天开始我就再也不能给你奉香了!”
小林氏在佛龛前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响亮的头,抬起脑门时,额头上一片青紫。
傅凌云转头,就看见那佛龛里供奉的不是佛像,而是大林氏的牌位!她颦眉,她很少到小林氏卧室里来,不知道这个牌位到底放了多久,是否,这又是小林氏打动定南侯的手段呢?
定南侯大痛,喃喃地说道:“你知道你还杀她……你自个儿作死!”
小林氏哭得眼睛肿成核桃,泪水涟涟地动情道:“侯爷!妾身不求别的,只有一个请求,我想带走大姐姐临死前送给我的玛瑙戒指,大姐姐说过,只要戴在无名指上,就能跟她心连心,这么多年,我不敢戴,现在,我知道我做错了,妾身求您让我留下大姐姐的最后一点念想。侯爷!……”
傅凌云狐疑地眯眼,小林氏的眼泪让她产生不了任何怜悯心,这个女人的眼泪是鳄鱼的眼泪,一边算计你,一边哭,不是因为伤心而哭,而是为她能算计成功而喜极而泣。
眼泪是她的武器。
定南侯厌恶地皱眉,转而瞥见鲜血淋漓糊焦的胳膊,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仍是冷声拒绝道:“不行,我说过,你不能带走任何东西,尤其是照月的东西,更不允许你玷污!”
傅凌云朝傅飞云使眼色,傅飞云微微叹气,果然给傅凌云猜中了。
定南侯眼中的那一丝不忍就是小林氏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痛哭流涕,抓住定南侯衣袍下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哀求道:“侯爷,妾身一无所有,就只有大姐姐最后一个念想了,我知道我下半辈子只能待在家庙里度过,这是我罪有应得,我是去给大姐姐恕罪的!求您了,侯爷,您就让我带走戒指吧!这是大姐姐临死前交给妾身的最后一件东西啊!侯爷,求您了!”
小林氏不自觉用上了敬语,她紧紧拽着定南侯的袍子下摆不松手,一边哭,一边给定南侯磕头,磕头的力道丝毫不输于刚才给大林氏磕得那三个头,砰砰砰的声音如重锤砸在人心上,不一会儿,额头上流出鲜红的血来,任谁见了都会心生不忍,看出小林氏是真的悔悟了。
不动心的人,是铁石心肠。
如果小林氏在净房里没说出那句尾巴的话,傅凌云可能也信她了,她确定那戒指肯定有什么猫腻。
这时,定南侯叹了口气,说道:“你一辈子说了很多谎话,我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我希望你真心悔过,若是你利用这枚戒指生出别的想头来,我会让冉云一辈子不得嫁人,让她去家庙里陪你。你有本事就带着她一起消失,遁地逃走。”
小林氏见定南侯答应了,不由得喜极而泣,松开定南侯的袍子,感激地说道:“多谢侯爷!妾身一定在家庙好好祈福,念经诵佛,为姐姐超度,为自个儿恕罪,为侯府祈福。”
定南侯又叹了声:“戒指在哪里?”
小林氏指了指多宝格上的梅英采胜簪:“就在那簪子下面的玉盒里。”
傅凌云目测小林氏离那多宝格的距离,她确信,小林氏若是跑去抢那盒子,肯定会半路被婆子拦下,但是佛龛就在进门靠东的位置,所以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揭开佛龛上的红布。她更加确定小林氏要那多宝格上的戒指有猫腻。
但是,当她看见定南侯落在那梅英采胜簪上的眼神满是复杂时,又有些不确定了。难道小林氏是想通过这支簪子,让定南侯回忆起他们成亲时的幸福时光?
定南侯指了个婆子去拿玉盒,顺便把簪子也给了定南侯。小林氏看见簪子时又哭成泪人儿,只不过这次她没有说别的话,只是哭得特别伤心。
定南侯把簪子递给丫鬟地锦拿着,他亲手打开玉盒,拿起那枚玛瑙戒指,这是一枚滴血玛瑙戒指,价值千金,而且是有价无市,所以定南侯对这枚戒指的印象很深刻,大林氏常戴这枚戒指,她去世的时候,就将这枚戒指亲手交给小林氏,其间的情意不言而喻,她对小林氏这个妹妹到死都是关心而爱护的。
同时,这枚戒指让定南侯更加生气了,大林氏对小林氏这么好,这个妇人眼也不眨地就杀了她!
小林氏察觉到定南侯突如其来高涨的怒气,心惊胆颤,她哽咽地对大林氏的牌位哭道:“大姐姐,妹妹对不起你,今后妹妹一定保护好这枚戒指,它陪着我,就像你陪在我身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