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姑妈喘了两口粗气,激动的情绪稍微平复,靠在软枕上,淡淡地说道:“我既然说了要罚你,不能什么都不做。来人,把宁嬷嬷拉到前院去打十板子!务必要让别的院子的人看见。”
宁嬷嬷面色发白:“夫人!”
聂姑妈哼道:“我若不打你,就只能赶你出去了。”
宁嬷嬷惊起的身子瞬间颓然地委顿下去,蔫蔫地跟着两个丫鬟出去挨打,她一边忍痛哇哇大叫,一边咬紧牙关恨恨地想,都是傅凌云害的,总有一日,她要把今儿所受的屈辱全都还回去!
聂曼君听着院子里的痛叫,心有不忍,她扭过头:“娘,大表嫂太狠了。”
聂姑妈咬唇:“她不仅狠辣,还无所顾忌!”
聂曼君想着傅凌云如此行事,是真的把自个儿当成安国公府的主母了,如此震慑奴仆,怕是聂姑妈三年来花费的心血要付诸东流,她思忖着说道:“大表嫂口口声声尊重娘,却硬是要娘惩罚宁嬷嬷,如此强势,怕是只有贤妃姨妈能压得住她。”
聂姑妈也沉吟起来:“先不急着跟你姨妈告状,今儿的事咱们好好筹划,那些婆子们嘴碎,无风还要起三层浪,你表嫂的言行本就有不对的,不怕那些婆子坏不掉她的名声。哼,她既然敢朝我施压,我何必帮她营造个好名声,最好让大家都知道她是个恶妇!”
聂曼君眼中划过狠色,双手揪紧手里的帕子,最好大表哥一气之下休了她!
傅凌云对聂姑妈的招数了解的很,聂姑妈手段毒辣,逼死不服她的丫鬟婆子的招数层出不穷,她最常用的手段便是逼得敌人坏了名声。
所以,她在回景春堂的路上便低声吩咐扶郎一会儿让扁豆把撞到枪口上的宁嬷嬷的事迹添油加醋地传遍国公府。如此一来,她抢占了先机,等聂姑妈再传流言,当然没有前一个流言更加深入人心,而聂姑妈在国公府奴仆们眼中便会是个纵容恶仆欺辱侄儿媳妇的形象。
傅凌云思及此,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她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回到景春堂之后,迟到的管事嬷嬷们纷纷站在门口,景春堂的丫鬟婆子早把刚才傅凌云惩治宁嬷嬷的事迹说了个遍,这些嬷嬷们大气不敢喘,个个噤若寒蝉。
傅凌云淡淡地瞥过她们,裙裾逶迤走进景春堂,那些嬷嬷们想跟上来,却都被扁豆和扶郎拦在了外面。
傅凌云把前面十八位管事嬷嬷回的事处理好,接着便以精神不济为借口回了景晗苑,并叫人去请了大夫来,外面那十三位管事嬷嬷自然不能再去打搅生病的傅凌云。
不到半天的时间,宁嬷嬷嚣张跋扈,顶撞国公夫人的话传遍了整个国公府,至于聂姑妈纵容恶奴欺辱新妇的流言大家只敢悄悄说。傅凌云可以确定,没有人出面约束,这个流言很快就会传到外面去。
傅凌云苦着脸又喝了一碗补汤,韩嬷嬷端来一碟子蜜饯给傅凌云:“夫人,这个吃着补血,还是二夫人娘家送来的呢,您再吃两颗。”
韩嬷嬷恨不得一碗汤就把傅凌云亏损的元气补回来,从昨儿个到今儿,诸事不管,一直在厨房里炖补汤,每隔两个时辰就给傅凌云送来一碗汤不说,还哄着傅凌云多吃红枣等补气血的点心果子等。傅凌云简直苦不堪言。
傅凌云忍不住说道:“嬷嬷,我喝了一肚子汤,实在吃不下去了,嬷嬷就放了我吧,等我缓缓再吃好不好?”
剪秋开口道:“韩嬷嬷,剪秋听大夫说过,补药吃太多会上火。”
韩嬷嬷犹豫半晌,最后叹了口气:“也罢,老奴急功近利了。”
傅凌云赞赏地朝剪秋瞥去一眼,剪秋轻轻笑了。
韩嬷嬷到底没放弃给傅凌云补身子,继续去厨房炖下一锅汤。
剪秋垂首,和铃兰分工合作,接着对账。扁豆抱着小火,和苍耳随傅凌云散散步,免得积食。
国公府里有个相当大的花园子,此时正值花团锦簇的季节。
傅凌云惬意地深呼吸几次,和扁豆、苍耳小声谈论早上的事。
扁豆困惑地说道:“那聂姑太太对待仆从手段凌厉,奴婢原以为夫人会采取怀柔策略收买人心呢。”
傅凌云掐了一朵白色的牡丹花,放在手中把玩,轻松地笑道:“我知道你是看我在定南侯府的处事方式,误以为我在安国公府也会这样,安国公府跟定南侯府的管理策略不同,所以我也只能换个方式来处理,况且我在侯府是姑娘,要是也这般张牙舞爪的,不得把国公爷吓跑了。”
扁豆和苍耳扑嗤一笑,扁豆笑问:“奴婢还是不明白姑娘的用意,如果奴婢是国公府的奴才,长期被个跋扈的主子压制着,伺候的主子换成温柔宽厚的,奴婢肯定更愿意效忠新主子。”
傅凌云顺了顺小火的毛,小火慵懒地眯着眼,在扁豆怀里翻个身,露出肚皮来,一只无处安放的爪子搭在眼睛上,仿佛有些害羞,小眼神时不时瞟向傅凌云。这副呆萌的模样让傅凌云忍俊不禁,她挠了挠小火的肚皮,痒得小火全身颤抖。
扁豆揪了揪小火的耳朵,傅凌云眼角弯弯,这才回答扁豆的话:“你不是国公府的人,当然不知道国公府的人会怎么想。聂姑妈手腕强硬,奴才们早产生了畏惧之心,如果我采取温和的手段,那些奴才们属意我,却不敢敬我顺我。试想想,你们俩是会给个随时可能杀掉你的人做事,还是敢给个唯唯诺诺的温和主子办事?”
扁豆恍然大悟,说道:“当然只敢给那会对奴婢有威胁的人办事了!夫人,奴婢明白了,所以您才会先拿宁嬷嬷开刀是吗?”
傅凌云眯眼笑:“杀鸡儆猴!只要拿下宁嬷嬷,别的管事嬷嬷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扁豆有些激动,听傅凌云的意思,是要把那宁嬷嬷赶尽杀绝的,虽然才见过几天而已,但是扁豆等人都不喜欢宁嬷嬷那前倨后恭的样子,这老婆子惯会颠倒是非,早点赶走她,早点清净,还能砍掉聂姑妈的一条臂膀。
扁豆明白了傅凌云的意思,便知道该怎么操作了,傅凌云私下跟剪秋谈了一番,剪秋本就看不惯聂姑妈对国公府的内务指手画脚,便和扁豆联手,为宁嬷嬷顶撞国公夫人的流言造势。
聂姑妈不知傅凌云深浅,本想观望两天的,岂料那流言不到一天就传得全府上下都知道了,淳于沛晚上来探望时告诉聂姑妈,气得聂姑妈晚饭也没吃下去。
淳于沛忧愁地皱着眉头说道:“姑妈,宁嬷嬷一向忠心,进退有度,这流言如何传得这般快。侄儿怀疑,是不是有人针对宁嬷嬷?”
聂姑妈脸上浮起一层薄怒:“宁嬷嬷早晨议事的时候迟到,原也不是大事,却着实冒犯了湛儿媳妇的威严,我命人打了她十板子,算是小惩大诫,可这流言里竟然攀扯上我和你大嫂,着实可恶!亏得你告诉我,不然我还被蒙在鼓里呢。怕不是有人针对宁嬷嬷,而是针对我呢。”
淳于沛连忙劝道:“姑妈德高望重,待我们兄弟姐妹如亲儿女,我们也将姑妈当作母亲看待,国公府里谁敢针对姑妈?只是府里的人良莠不齐,难免有人怀着小人之心,此事我会让大哥跟大嫂提提,府里的下人该整顿了。”
聂姑妈这才稍微舒心,微微笑道:“还是你知道心疼我。”
她看淳于沛的眼神微不可见地亮了下。
淳于沛谦虚两句告辞,聂姑妈让宁嬷嬷送淳于沛。
两人顺着湖边的柳树荫走,宁嬷嬷感动地说道:“多谢二少爷在夫人面前为老奴求情。”
聂姑妈如常出来管事和伺候主子,这就是明目张胆地告诉傅凌云,她在聂姑妈眼中的地位不可动摇,傅凌云的那小心计休想得逞。
淳于沛没梳起来的头发随风飘扬颇有些翩翩君子的味道,他儒雅地说道:“宁嬷嬷在姑妈面前为我说好话,我投桃报李,自然也该为嬷嬷出一份力。”
宁嬷嬷的脸色微妙地变化了一下,谄媚地说道:“二少爷要做的是大事,况且老奴素来敬重二少爷,即便二少爷没有交代奴婢,奴婢秉承着自个儿心意,秉着公道的原则,也会为二少爷解释两句。”
淳于沛闻言,自嘲地笑了一下,随即不动神色地问道:“姑妈那里可曾说过有关我大哥的话?聂姑娘又是怎么说的呢?”
宁嬷嬷环目四顾,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说道:“国公夫人装病不来请安,今儿早晨又惩戒了奴婢,下了夫人的脸面,奴婢提到国公爷两句,瞧着夫人对国公夫人是有九分怒气,对袒护国公夫人的国公爷也有了一分怒气。二少爷再给奴婢一些时间,奴婢定能让夫人看清谁才是夫人后半辈子的依靠!至于我们姑娘……”
宁嬷嬷撇了撇嘴,不敢说聂曼君的不是,只头疼地说道:“姑娘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心思敏感,大概猜到奴婢是不看好国公爷的,每每奴婢开口,她总拿话岔过去……怕是对国公爷还未死心呢。”
淳于沛脚步一顿,站在湖边凝望着湖水中的戏水鸳鸯,偏偏背景是夕阳,没有诗情画意的旖旎美感,反而透着一股子萧索之气,淳于沛微微阖眼,叹口气说道:“聂表妹从小是个死心眼,认准了一件事,就会认死理。”
宁嬷嬷眼珠子一转,出主意:“二少爷何必忧愁,俗话说,烈女怕缠郎。况且,国公爷已经成亲,我们姑娘有再多想头都是白搭。要奴婢说,您多跟姑娘亲近亲近,小姑娘家害羞,又知道您的心意,这羞着羞着就羞出心思来了。”
淳于沛斜眼睨她,合上折扇:“哪有那般容易?罢了,这事不急,宁嬷嬷,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还得麻烦你在姑妈面前多为我美言。”
宁嬷嬷连忙谄笑说道:“应该的,应该的!”
淳于沛眼底的阴郁散去:“就送到这里吧,嬷嬷请留步。”
言罢,淳于沛潇洒地离去。
宁嬷嬷望着淳于沛的背影,抹了抹额角的汗水,正想问一下她家的春妮,嘴巴张了张,却没来得及喊淳于沛。
宁嬷嬷怅然地跺跺脚,扭身回了锦瑟苑。
两人都离开后,一个小丫鬟从柳树后的芦苇里钻出来,她抱着十几根芦苇飞快地回了景晗苑。
“……姑娘,这就是奴婢听到的完整的话,二少爷离开后,奴婢看见宁嬷嬷似乎话没说完,想叫住二少爷,但不知为什么没叫他,奴婢瞧着她脸上有些畏惧和惆怅的模样。”
扁豆回来后把芦苇交给豌豆处理,就把湖边听到的事原原本本告诉傅凌云。
傅凌云眉梢轻颦,听二人的对话,宁嬷嬷和淳于沛似乎关系不浅啊!她过滤一遍前世的见闻,微微吐出一口气,前世她根本没注意到宁嬷嬷和淳于沛有私交,淳于沛一直以风光霁月的儒雅君子形象示人,对奴仆们温和可亲,而宁嬷嬷是聂姑妈最倚重的管事嬷嬷,不仅淳于沛,就连安国公也对宁嬷嬷高看两分,敬重两分。